太子都能看出皇上已是回光返照了,皇上自己的身體,當然更清楚這一點。
見皇後與定國公都是一副迫不及待了的樣子,不怒反笑。
很快他們就能知道“後悔”二字究竟怎麼寫了,老七可是他的兒子,是姓趙的,又一心做個明君,且有那個能力和心計,讓他們自認是他們一手扶起來的人回過來頭收拾了他們,真是再好不過了!
皇後見太子如今翅膀還沒長硬呢,就已不聽自己的了,很是惱怒,冷笑道:“太子這是在質疑本宮的話嗎?本宮可都是為了你好!”
皇上冷冷道:“你讓太子弑父弑君,是為了他好?別忘了朕還沒死呢,就算隻剩最後一口氣,也足夠廢了你的皇後之位了!”
說得皇後的臉白一陣青一陣的,總算悻悻的沒有再說。
很快今夜內閣值守的計閣老和金吾衛指揮使先到了,——雖然後者早已是七皇子的人;隨即錦衣衛指揮使也到了,這個倒仍是皇上的人,但宮裏可從來是金吾衛的地盤兒,人數也從來是錦衣衛的數倍之多,根本沒有絲毫翻盤的機會。
所以皇上壓根兒沒再想過翻盤。
這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們,他自繼位以來,三十多年都兢兢業業,幾乎不敢有任何放鬆的時候,才讓他的江山他的子民有了如今的大好麵貌和好日子,就算已經到了他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也必須對他們負責到底!
之所以將這幾個臣工和太後、皇貴妃都請到,也是為的這一點。
不一時,太後和皇貴妃也先後坐著肩輦,慌慌張張的到了。
天才剛黑,她們各自的宮殿便猝不及防讓金吾衛給看管了起來,連隻蒼蠅都別想飛出去,更別提傳話兒、傳消息出宮了,都是在宮裏沉浸了幾十年的人物,自然立時意識到出大事了。
太後還稍微心安些,反正無論如何,她肯定都是性命富貴無憂的,她隻擔心皇上的處境和身體。
皇貴妃卻是六神無主,慌亂惱怒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肯定是皇後和老七在生事,一旦皇上……她兒子如今可還遠在千裏之外,連飛回來都來不及,等老七真上了位,皇後真成了太後,哪裏還有他們母子的活路?又哪裏還有他們靖江侯府的活路?
皇貴妃隻能明知徒勞,卻仍不肯放棄的一再派人試圖突圍出宮,把消息傳給靖江侯府和阜陽侯府等幾家自己人。
可惜接連派出的幾撥人都落得了身首異處的下場,在她自己的宮殿內外如是,整個皇宮其他的地方、其他的自己人縱意識到了異樣,怕也隻會落得一樣的下場……
皇貴妃末了隻能以死相逼,把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吵著她必須立刻麵見皇上,“否則本宮就死在你們麵前,你們就等著事後皇上誅你們的九族吧!”
奈何她都把自己的脖子刺破,自己都能感覺到血在往下流了,圍著她宮殿的金吾衛們仍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大有她‘要死就盡管死’的架勢,反正她遲早都要死的……
皇貴妃又不是真的想死,反而前所未有無比的想活,自然隻能恨恨的退回自己的宮殿,另想法子了。
好在皇上很快便傳召她了,總算天無絕人之路,他們母子也定不會如了七皇子和皇後的意,笑到最後的終究會是他們!
抱著這樣的念頭,皇貴妃一進皇上的內殿,便跪到地上哭了起來:“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宮殿好好兒的竟讓金吾衛給圍了起來,說是皇後娘娘和七皇子的命令,臣妾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要讓七皇子和皇後娘娘如何折辱?況就算臣妾真犯了錯,也隻有皇上能發落臣妾,幾時輪到皇後娘娘,尤其是七皇子發落臣妾了?皇上可還好好兒的,七皇子便如此目中無人,越俎代庖,分明就是想造反啊!”
心裏卻比方才在自己宮裏時更慌,因為想到了方才一路走來,宮裏各處都有金吾衛在加倍戒嚴,這會兒皇上的內殿裏也隻有七皇子、皇後和定國公,並幾個重臣,就算皇上真是被挾持了,隻怕七皇子也已得手了……
太後當娘的肯定更在意的是自己兒子的安危,一進殿便顫巍巍的奔上前先看皇上。
見皇上麵如金紙,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太後活了七十幾載,見過的死人已是不知凡幾,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皇上分明已是到了彌留之際,霎時已是老淚縱橫。
卻見皇貴妃還一進來便又哭又鬧的,隻想著自己,根本不在意皇上的好壞。
太後立時怒了,喝道:“你嚎什麼嚎,皇帝還活著呢,你要嚎滾出去嚎,別擾了皇帝的清靜!”
喝得皇貴妃立時不敢再哭,忙膝行上前看起皇上來,也是一見皇上的臉色,便心知不好,就更絕望了。
太後這才強忍住眼淚,問起皇上來,“昨兒不都還好好兒的嗎,聽說今兒還上了小朝會的,怎麼忽然就……太醫呢?賽大夫呢?賽大夫,皇帝的龍體到底怎麼樣了,哀家命令你,必須治好皇帝,否則,就別怪哀家不客氣了!”
賽華佗滿臉的苦相,“請太後娘娘恕罪,草民實在已無能為力。”
這便是他不愛給權貴治病,不愛在一個地方久留,哪怕那個地方再好,都隻短暫停留的原因呢,實在太強人所難,太危險了!
倒是皇上輕輕握了太後的手,無力的笑道:“母後別為難賽大夫了,他是人不是神,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也是怪朕不肯聽從醫囑,前陣子太放縱了,隻當就發病那會兒難受,過了就好了,哪知道這次終於過不了了……母後也別難過,兒子雖很快就要走了,您還有九弟,還有這麼多兒孫。朕方才已下旨立老七為太子了,他是個好孩子,以後定會跟朕一樣孝順母後,讓母後安度晚年的……”
太後已是泣不成聲,“哀家不要別人的孝順,隻要皇帝你的,你一定要好起來……賽大夫,哀家現在不是以太後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兒子,別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求求你了……”
賽華佗低歎一聲,“草民行醫已五十餘載,但凡還有一絲一毫的希望,草民都不會放棄,可眼下實在……”
太後便哭得更悲痛了,“皇帝,你要撐住,天下這麼大,肯定還有其他名醫,老七……太子,你父皇既已立了你為太子,這事兒哀家就交給你了,你務必辦好,否則就別來見哀家了!”
太子惟有低聲告罪,“孫兒無能,賽大夫已經是孫兒能尋到的最好的大夫,求皇祖母恕罪……”
一旁皇貴妃哭得比太後還要慘,皇上竟已立了七皇子為太子,那她兒子怎麼辦,他們母子往後又怎麼辦?
皇上竟已立了七皇子為太子,那她兒子怎麼辦,他們母子往後又怎麼辦?
真的太突然,太措手不及了,明明昨兒和今兒白日裏皇上都還好好兒的,卻忽然說倒下就倒下,說沒救就沒救了;關鍵七皇子還知道得這般及時,反應得這般及時,讓她連自己的宮門都出不了,若說這當中沒有貓膩,便是打死了她,她也不能相信!
分明皇上就是被他害了的,眼前這勞什子的賽大夫,不就是當初他引薦給皇上的嗎?當然是他讓皇上什麼時候生,皇上便能生,他想皇上什麼時候死,皇上就得死了!
實在太深謀遠慮,太陰險惡毒了,便是之前他嚷嚷著要去陝西,定國公和皇後等人亦是先反對後支持,也都是在演戲給他們母子兄妹看,在挖坑引他們母子兄妹往裏跳吧?
偏自家竟真有那麼傻,輕易就如他們所願,傻乎乎跳進了坑裏去,這下成王敗寇,他們母子兄妹哪還能有活路,隻怕皇上前腳剛駕崩,後腳他們都得身首異處,家族俱亡了……不,她決不能眼睜睜看著那樣的事情發生,她一定要讓皇上收回成命,一定要粉碎七皇子和皇後的陰謀詭計,逆風翻盤,把本就該屬於他們母子的一切奪回來!
念頭閃過,皇貴妃已把眼淚都逼了回去,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似笑非笑道:“七皇子怎麼會無能為力,你這般能掐會算,未卜先知,既能尋來賽大夫這麼好的大夫,自然就能尋來更好的。便是賽大夫,難道真就對皇上毫無保留了嗎?怕是未必吧,這想不想治,與能不能治,差別可大了去了!”
說著,目光落到了金吾衛肖指揮使身上,“肖大人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為皇上傳太醫去呢?那麼多太醫,就不信拿不出一個行之有效的法子來為皇上治病了。就算他們也束手無策,至少,也不至讓皇上不明不白的就……,不至讓狼子野心、居心叵測之人的詭計得逞!”
心裏簡直恨死肖指揮使,也後悔死了。
還當姓肖的真隻忠於皇上一人,他們暗示過幾次後,都不上鉤,隻能放棄,反正他們拉不到他上自家的船,七皇子勢必也一樣,那縱趙穆也在金吾衛又有什麼用,金吾衛終究是姓肖的說了算。
萬萬想不到,姓肖的竟早已被敵人收買了,可見自家就算有定北侯支持,有大同那麼多兵馬做後盾,自以為真到了那一日,軟的硬的都不懼,又有什麼用,如今還不是鞭長莫及,回天無術嗎?
真的是太大意,歸根結底,還是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
皇上太後皇後太子都在的情況下,肖指揮使當然不可能聽皇貴妃的,仍充耳不聞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皇貴妃見狀,就更惱怒了,冷笑道:“肖指揮使不是自來隻忠於皇上一人嗎,怎麼這會子皇上還好好兒的,你便已起了二心,不將皇上放在眼裏了?”
太子淡淡道:“因為話是皇貴妃您說的,不是父皇說的,不能代表父皇的意思啊,肖指揮使當然不會聽命了。”
頓了頓,“皇貴妃不如還是先聽父皇說吧。父皇,兒臣還是方才那句話,兒臣在給您尋醫治病的過程中,一直到此時此刻,在此事上都問心無愧;兒臣也自信能接過您的江山您的擔子,不辜負您的信任與期望,您還有什麼話,便隻管吩咐,兒臣一定竭盡所能。”
皇上聞言,看了一眼皇貴妃,才艱難的道:“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與太子和賽大夫都無關,皇貴妃休要再胡說。等老八回京後,你便跟了他一起出宮過日子,好生做個富貴閑人吧,太子若敢不善待你們,朕死了的陰靈也饒不了他……呼……但若你們非要執迷不悟,那落得任何下場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呼呼呼……”
皇貴妃已又是滿臉的淚,“皇上,不要啊,您不要離開臣妾和毓兒,不要扔下我們母子不管……臣妾給您尋名醫去,讓毓兒也天南海北的給您尋去,隻要您龍體能無恙,臣妾母子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您好起來……求您一定要好起來……臣妾這就給您叫太醫去,臣妾使喚不動人,親自去叫總行了吧?”
話音還未落下,人已有些癲狂的往外跑去。
卻讓皇上給叫住了,“皇貴妃,朕心意已決,冊封太子的旨意也已下了,很快就會昭告天下,絕無更改的可能,你不必再做無畏的掙紮。朕,先是大周的皇上,是大周萬千百姓的天子,對萬千百姓都有責任,然後才是朕兒女們的父親……朕也不止是老八的父親,同樣也是老七的父親……”
皇貴妃聽到這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原來皇上固然說白了就是被挾持了,卻也的確屬意七皇子,或者說在七皇子和她兒子之間,更屬意七皇子,才會順水推舟,冊了七皇子為太子,徹底絕了他們母子希望,也絕了他們母子生路的!
皇貴妃渾身冰涼,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頹然無力的癱坐到了地上。
皇上見她不再鬧騰了,方強撐著又吩咐錦衣衛宋指揮使,“你即刻快馬加鞭趕往大同,傳朕口諭給定北侯,‘朕已冊七皇子為太子,著大同總兵定北侯謝淵原地待命,無召不得返京,否則格殺勿論!’”
至於往後怎麼讓定北侯口服心服的繼續為國效力,為君盡忠,便是老七自己的事,他就管不著了。
宋指揮使忙恭聲應了:“臣遵旨。”,又重重給皇上磕了三個頭,才起身大步去了。
皇上又看向太子,有氣無力的笑道:“連金吾衛你都能盡得掌握,西山大營自也是一樣吧?光這份心計謀略,已夠格兒做太子,夠格兒接過朕肩上的擔子了。你既不願流血犧牲,禍及無辜的臣工軍民,朕自也是一樣,希望你往後也能幾十年如一日的有這份心,真再開創一個‘元寧之治’,讓朕與你一起,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