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萬曆四十七年的五月,山西平陽府(今臨汾)治下的洪洞縣早已萬物複蘇,春暖花開,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芳香。田野裏農夫忙碌,耕牛遍走。汾水兩岸翠柳吐綠,青草茵茵,彩蝶飛舞,一派生機盎然之景象。
通往府城與縣城的官道上販夫走卒、商隊行人往來不絕。間或有販賣針頭線腦、鋦缸補鍋、磨剪子鏘菜刀的小販匠人走村竄戶,大聲吆喝著兜攬生意,後麵則有一群流著鼻涕蟲的頑童跟著起哄打鬧。小販或匠人們有時不得不停下腳步將孩子們哄散。
此時汾水岸邊的一處茵茵綠地上,一白衣短打扮的少年席地而坐,雙目微閉,麵向朗朗乾坤,任由春風拂麵,衣袂飄飄。隻見這少年身長近六尺(明製一尺約31.1厘米),生得劍眉朗目,鼻挺口方,肩寬腹窄,四肢強健,好一副英氣勃發的美少年模樣。他身側則臥著兩條一黑一黃毛色發亮身長四尺的大犬。
一名家丁裝束的少年則立於白衣少年幾步遠的地方,肋下別著遛鷹用的羽毛引子,左臂上套著厚厚的麻布手套,上麵赫然傲立著一隻羽毛光亮順滑、精神飽滿的青灰色獵鷹。
“少爺,”少年家丁見白衣少年閉目養神快一上午了,竟然還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不禁上前提醒道:“快午時一刻了,家裏的飯菜差不多都好了。如果誤了飯時,老夫人和兩位少奶奶怪罪下來,小的可擔待不起啊。我爹更要打我板子了。”
白衣少年仿若未聞家丁之言,過了好長時間才道:“我知道了。”
“哎呦,我的四少爺,我求你了。咱們回去吧。再不走,真要耽誤飯時了。上次我爹打得我屁股現在還疼呢。”少年家丁真是急了,話中充滿懇求之意。
“你急什麼?聖人曰,天蒼蒼,野茫茫,此時正好曬太陽。”白衣少年這時才睜開雙眼,回頭向家丁笑道:“把繩兒解開,把歡子放出去再遛一圈。”
“啊,把歡子放出去再遛一圈?”少年家丁聞言苦著臉道:“四少爺啊,不是小的怕受累。這歡子一飛出去沒半個時辰玩不夠呀。那可真就誤了飯時了。你這是要讓我爹把小的打死啊。那你不如直接給小的一刀算了,也痛快些。”
“你看看你那樣兒,”白衣少年嘿嘿一笑,“不就是晚回去吃飯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怎麼跟我爹一樣,成天說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絮絮叨叨,煩死人了。對了,還有你爹,我那個方叔。真不愧是我爹的大管家,兩人脾氣秉性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就差沒規定什麼時候上廁所了。再說你妹妹——燕兒。本來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隻要一看到你爹,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我爹管的比你爹還厲害。隻要犯一點規矩,不是禁閉就是罰跪,再不就鞭子拳頭。我這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是練到家了。柱子,想不想學少爺我這獨門絕技?省的你爹再打你時鬼哭狼嚎的。”
“四少爺,你還真好意思提啊,”柱子委屈無比的道:“我爹打我,十次有九次是因為陪你胡鬧,剩下一次還是你故意整我。就說上次咱們去劉莊劉老五家,偷偷進去往他家米缸裏摻沙子的事兒吧,主意是你出的,也是你領著我們幹的。結果你卻當著我爹的麵說是我領人幹的。再有王村王麻子他家,他家養了一群鴿子。你悄悄把歡子放出去,結果他家鴿子被咬死不少,其餘全嚇的飛沒影了。你又當我爹麵說是我幹的。還有張莊那回事,張家哥倆不僅時常跟咱們做對,還總壞你的名聲。你去年領著我們把他家煙囪堵了,順帶著把他家的公雞大鵝身上的毛全拔光了。然後你又趁著農忙,把黑豹和黃虎放出去,嚇得他家的牛馬全毛了,在官道上尥蹶子狂奔,差點鬧出人命來,連知縣大人都來了。還有……”
“好了,別說了。我做那些事都是事出有因,其實那叫為民伸冤抱打不平。”白衣少年打斷還在細數自己劣行的柱子道:“咱們是兄弟嘛,你挨打總比少爺我挨打強啊。至少我能在方叔麵前替你求情。可我爹要是打我你能替我求情嗎?連我娘都勸不了甭提旁人了。你雖然受了不少苦,但也不是沒有回報啊。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幫家夥暗中沒少給你塞好處。”
“四少爺,理是這個理。但這回你可不能再讓小的我為難了。”柱子依舊苦著臉道:“老爺領著大少爺和二少爺去遼東都快一年了,我爹現在管得比老爺在家的時候還嚴。真要回去晚了,我因為這事挨打也不值啊。再說了,小的早上到現在就喝了兩碗粥,肚子裏早就空了。”
“吃吃吃,你個吃貨!”白衣少年起身笑罵柱子道:“還就喝了兩碗粥?我可看到你還把五個白麵大饅頭吞進肚裏了。另外臨出門前燕兒還給你偷塞了兩雞蛋。別以為我沒看見。”
“冤枉啊!”柱子急忙解釋道:“小的做什麼都逃不過你老人家法眼。我早上是吃了五個大饅頭和兩碗粥不假。可天地良心啊,那雞蛋是燕兒讓我給你預備的。不信你看,雞蛋在這呢。”
白衣少年看著柱子急三火四的從懷裏往外掏雞蛋,忙道:“算了,別掏了。你是本少爺從小到大的玩伴,也是家丁和兄弟。本少爺還能不相信你?燕兒的心思我明白。”
“少爺,你真明白燕兒的心思?”柱子聞言急忙湊過來,諺媚著笑道:“其實不是小的說你。少爺你今年都十六了,雖然是虛歲。可在旁人家,這歲數都娶妻生子了。燕兒雖然比你小一歲,離官府規定的成婚年齡還有一年,但模樣長得比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還俊俏。你也不用把燕兒當正房,以後納個妾總可以吧?雖然官府不讓同姓通婚,但我家本姓程,是我爹是跟了老爺後改的姓。到時燕兒把姓改回來就是了。老爺和夫人平時也是很喜歡燕兒,比我爹我娘還疼她。而且你和燕兒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這知根知底的,豈不是……”
“哎呀!”
柱子話還沒有說完,頭上便挨了四少爺一記爆栗。被彈得的地方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怪不得你小子在我麵前總說雞蛋是燕兒給我煮的,肉餅是燕兒特意給我烙的,衣服是燕兒給我洗的。原來你小子打得是這個鬼主意啊。真是好兄弟呀,為了當本少爺的大舅哥,把自己親妹妹都獻出來了。”
柱子揉著頭上鼓起的大包一下跪在地上道:“不錯,小的是有這個意思。人說你是平陽府第一美少年,都暗中稱你為楊四郎。你不僅有一身好功夫,父親還是朝廷將軍,家中又富貴殷實。少爺你想想,莫說是女兒家為你朝思暮想,就是男人也會妒忌羨慕不已。我那妹子曾說過即使終身不嫁也要服侍四少爺至死。為此暗中也不知哭了多少回。我不能眼看著妹妹的事不管。所以今天小的鬥膽替燕兒在少爺麵前表露心跡,還望少爺你能明白小的苦衷。”
四少爺看著柱子沉默片刻,然後長歎一聲把他扶起來道:“行了,男兒膝下有黃金。燕兒的心思我知道。你回去告訴她,切莫成天為這些事胡思亂想。等過個三年五載她長大了再說。如果到那時她能明白什麼叫兩情相悅,情投意合,而且真心喜歡我。我楊林哪怕頂著世人的指點也必娶她為妻!”
“真的?!”柱子大喜道:“四少爺,你可要說話算話。莫要誆騙我們兄妹。”
“本少爺向來說話算話!”楊林告誡道:“這事你先不能跟方叔方嬸說,更不能跟其他人說。否則我可不認賬。”
“放心吧少爺!給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拿我妹妹的終身大事當兒戲啊。否則,我那妹子知道了不得一刀把我砍了。”
“好了,別廢話了。咱們現在快回家吃飯。”楊林笑道:“你怕你爹打你,我也怕我娘罵我。”
楊林住的村子名為楊家莊,有四五百戶人家。位臨汾水的東岸,離河堤不過四五裏的路程。河堤之下,盡是耕地農田,中間阡陌交錯,溪流潺潺。環顧四野,皆是青青綠色,生機盎然。
楊林和柱子架鷹牽狗穿過離河堤不到兩裏的官道,然後拐入一條鄉間土路,一路有說有笑的向家趕。此時已近中午,路上幾乎無人。偶爾遇見的也是扛著農具回家吃飯的農人。
當主仆倆人途經一片小樹林時,便感到周圍氣氛有些異常。憑著多年與人打架的經驗,感覺有事要發生。果然,沒等倆人做出什麼反應,路就被人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