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宮潤柏日記(1 / 3)

2007年12月1日,天冷得讓人不敢爬出被窩兒

媽媽之前就總跟我說,人得有文化,不然就會像我爸那樣,粗野殘忍,對人沒有感情,冷血。

我覺得這話也不全對,但又找不出毛病出在哪兒。

就像今天,在人才市場,按說在那兒擺攤招人的都至少也是大本學曆吧?但看起來大部分也都獐頭鼠目的不像什麼好東西,說起話來也招人恨。比方說有一個搞軟件開發的公司,我覺得跟自己的專業挺對路,而且桌子後麵坐的那個人看起來四十歲往上,忠厚可靠,我就去遞了簡曆,結果他都不接,說認識我,看我在這兒轉悠半個多月了,一直沒有公司要我肯定是我本身有什麼特別不好的地方,所以他也不想要。

我說我隻是專業和那些公司的空缺職位對不上而已,他就問我學什麼的,我說學計算機,他先是笑我是“屠龍之技”,又說我現在是高不成低不就,他們招個大專甚至中專的就行,犯不著為個大本文憑每個月白白多支出一兩千的工資。我忍著氣說我學曆高的話,上升空間也大啊,對公司發展是有好處的。他又說想做大的都去南方開公司了,他們公司目前主要考慮的是怎麼壓縮成本。

我再沒說什麼,拿著自己的簡曆轉身就走了。

那人挺沒素質的,但我覺得他說的那些話還挺有道理,這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

怎麼辦啊,我搬到這兒都快一個多月了,人才市場一天也沒拉下,到現在也沒個結果。臨走時大伯給了我三千塊錢,我沒好意思都要,硬塞回去一千五,說夠了。畢竟這些年一直住在他那裏吃他的用他的,學雜費也都是他出的,現在我終於畢業了,實在不好意思再花他的錢。

但我租完房子就後悔了,我沒想到老家這裏的房租也這麼貴,一個冬天還得生爐子的平房居然要四百一個月,逼著我要馬上就找到工作。

可我又發現找工作也挺難的,不是我好高騖遠,是真的沒有合適的工作,我學了四年計算機,總得學以致用吧?可眼下能找到的工作都是什麼銷售啊、業務員啊什麼的,連招保安的都跑到人才市場了。

畢業前我去看過一次媽媽,她說讓我不要回來,讓我走得遠點兒,去沈陽或者大連,要是能去南方就更好。

我也想去南方,我也知道越往南邊工作越好找,工資也就越高。但我不能走,媽媽和弟弟還在這兒呢,我走了誰能經常去看她,誰來照顧弟弟。

初三的時候,他們覺得我考不上重點高中,我考上了。

高三的時候,大伯問我打算考哪所大學,我說哈工大,他點點頭沒說啥,但我從他的神情上能看出來,他是不信的。後來呢,我也考上了。

所以,我其實完全能做成大家都不看好的事兒,我一定能在這兒找到工作重新紮下根兒來,這兒是我的老家,我生在這兒,我媽媽在這兒,我弟弟在這兒,我走了,家也就散了。

我不能讓這個家散了,我要帶著弟弟好好的,等媽媽減刑出來。

剛剛我才看到,鬧鍾裏那個會動的小熊腦袋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這幾天忙著弄簡曆和到處麵試都沒注意。現在是一隻無頭的小熊拎著籃子在森林裏采蘑菇,那顆腦袋掉在下麵,表情還是笑著的。

這讓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來。

2007年12月9日,有太陽,正午的時候特別暖和,像和媽媽在一起的那個春天

早上去人才市場的路上,前頭有個大叔蹬個板兒車,看著挺費勁的樣子,我就在後麵幫著推了一會兒。結果他回頭看見我張口就罵,我懶得跟他解釋,就這樣吧。

媽媽以前就總跟我說,生活就是這樣,好多事情解釋不解釋都一樣,都難熬。

“大學生招聘會”橫幅上的紅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會”字上頭的“人”也不知道掉到哪兒去,變成“大學生招聘雲”。

整個會場還真的就像是一片雲,它看起來就在那兒等著你,等你走近了又什麼都抓不到。當你滿懷沮喪地離開,它又在你身後凝聚成形,看起來一副充滿希望的樣子。

事實證明,人在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自己的原則。

比如說今天,我看這麼多天也沒找到工作,就去一家我一直不喜歡的公司的招聘處遞了簡曆。嚴格來說也不是不喜歡他們公司,我是不喜歡桌子後麵坐著的那兩個人。一個胖子,看著就是那種溜須拍馬的人,滿臉的油光都藏不住他那諂媚的勁兒。另外一個比胖子高,挺瘦,什麼時候看見他都在那兒抽煙,是胖子獻殷勤的主要對象。

胖子先看的我的簡曆,然後遞給瘦高個兒小聲嘀咕了兩句,兩人又一起抬頭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那種。

然後他們開始問我家裏的事兒,我這才明白他們應該是認出我來了,隻好拿回簡曆轉身就走。

這大概是媽媽讓我不要回來的主要原因吧,當年那樣大的一件事情,給這個小地方帶來的震蕩和影響是深遠而持久的。他們會一直拿這事兒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至死方休。

但我還是不想走,現在走的話就不是走,是逃,是落荒而逃。

我和媽媽還有弟弟在這裏沒過上過一天好日子,就這樣逃掉的話,一輩子都會不甘心,都會在每個睡不著的夜裏想起這裏曾發生過的一切,想到自己當初的軟弱。

我不想以後都活在這種煎熬和遺憾中,我的媽媽和弟弟也不可以,我一定要帶著他們在這兒活出個樣兒來給大家看看,然後再遠走高飛。

今天去補胎,修車的問我找沒找著工作,我說沒有,他就不要我錢,我不同意,硬塞了兩塊錢給他,我還沒窮到那份兒上呢。

振作起來,宮潤柏,別忘了基督山留下的那句話,等待和希望。

2007年12月15號,天兒倒是不冷,風大,一天下來迷好幾回眼睛

今天沒有招聘會。

其實我早就對招聘會不報什麼希望了,連著去了這麼多天,每天見到的人都基本一樣——我是說來應聘的人,說明他們也找不著工作,並不是因為我專業不對口、要求高甚至是我媽在坐牢。

一開始我還挺高興,覺得自己並沒有被社會被人們拋棄,是個跟大家一樣的正常人。但再一想又開始絕望,這說明這裏是真的找不到工作啊......

但我還是蹬著車子上了街,也不全是為了看看有沒有工作機會,而是因為我已經欠了兩個月房租了,我怕房東又上門來堵著我要房租,不然也不會天剛亮就跑出來。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騎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子,才陸續有公司開門兒。

我看一家地產公司門外貼了張招聘業務員的啟事,本來我都騎過去小一百米了,後來想想要不隨便找份工作先把房租交上,就又掉頭回來準備進去麵試,結果我剛把車子支好,一個女孩兒從公司裏麵出來,把那張啟事揭下來撕掉了。

我當時愣在那兒不知怎麼辦才好,後來還是那女孩兒見我站在台階上不上不下的,就問了我一嘴,我說我來麵試,她說人已經招到了。我心說反正都聊起來了,幹脆再爭取一下,就把自己的專業學曆跟她說了。

那女孩兒聽到我是“計算機專業”的,眼睛一亮,我當時特興奮,以為這下有戲了,結果發現她是讓我去給他們老總修電腦。

我本來不想給他們修,覺得被侮辱了,後來一想,你不露一手誰知道你有什麼本事啊,聽女孩兒跟前台說那幾句話,這電腦應該是好幾個來修都沒搞定,我就答應了。

電腦是小毛病,很快就弄好了,那個老總也很高興,然後給我十塊錢讓我走,我提出自己想留下,他又笑,笑得跟招聘會上那些公司的人一樣。

我沒聽他後來說的那些話,把十塊錢接過來揣上就走了,這是我應得的。

女孩追出來,給我一張寫著地址的便簽兒,說這是他老總讓她給我的,上麵的地址是家餐館,正在招服務員,讓我去那兒試試。

出於禮貌,我接過了便簽,等那女孩兒一轉身我就給團起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了。

服務員?我大學四年,花了那麼多錢,學個計算機專業出來,就為了去餐館當服務員麼?

我死也不會去的。

房東今天沒在門口堵著我,估計她也覺得我不容易吧。

天還有點兒早,我回來的時候看路口那個鍾表店還沒關門,打算把那鬧鍾拿去修一下。

2007年12月16日,還是風大,把土揚得到處都是,也不知道這個破城市哪兒來那麼多土

昨晚拿鬧鍾去修,修表的師傅看著我直樂,說這都什麼時候的玩意兒了還用著,現在早都是電子鬧鍾了,誰還用這上弦的東西。

我堅持要修,他才接過去把罩子起下來,按好小熊的腦袋。

其實挺簡單的,我隻是沒有趁手的工具。

師傅沒收我錢,我想了想,也沒堅持要給,畢竟也不麻煩,一分鍾不到就修好了。

這鬧鍾是媽媽給我買的,當初買它可不是為了早起,是那天爸爸跟她吵架,動手摔東西,把我和弟弟嚇得直哭,媽媽就帶我們倆出去躲一躲,在百貨大樓閑逛的時候我看到這個鬧鍾,跳著腳地要,媽媽拗不過我,就買了。

後來這個鬧鍾被爸爸看見,他怪媽媽亂花錢,打了她一巴掌。

拿著鬧鍾回家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了房東王阿姨,我光顧著低頭撿礦泉水瓶子了,沒注意她在門口,等看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跑了。

王阿姨說之前那兩個月的房租不要了,讓我馬上搬走。我好說歹說她才同意再給我三天時間,要是再找不到工作的話就必須搬走。

我把鬧鍾放到家裏,騎上自行車到白天修電腦的那家公司門口翻垃圾桶,終於在裏麵找到了那張便簽兒,拿著就去那家餐館麵試去了。

什麼理想啊誌氣啊,這會兒都不重要了,我得先能在這裏活下來,我要是早幾天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

那家餐館的老板娘對我這個本科畢業生跑去應聘服務員有些驚訝,但還是要了我。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原來服務員的工作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啊,中午一共兩大桌客人就把我搞得特別忙亂。好還除了我還有一個叫小紅的服務員,我悄悄地跟著她學就行了。

說起來真是讓人慚愧,我堂堂一個大學生,要跟一個餐館服務員學東西,覺得自己給母校丟了人。

我一定要趕緊找份正經的工作,不然下次去看媽媽的時候,她要是問我現在做什麼,我怎麼說,告訴她我在餐館當服務員伺候人嗎?她會難過的。

就算媽媽不難過,告訴她這樣的事情,我也會很難過的。

2007年12月20號,風終於停了,幹冷幹冷的

有營生做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晃兒我都上班好幾天了。之前在學校裏弄論文也是這樣,把頭往書堆裏一埋,再抬頭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我打工的這家餐廳叫“惠全餐廳”,在本市也算數一數二的餐廳了,每次想到這裏居然還有那麼一點兒自豪,這大概就是“雞頭”和“鳳尾”的關係吧,我現在就是這個餐廳裏學曆最高的,我們餐廳是本市最好的。

我是雞頭。

下午店裏休息的時候,我用吧台的座機給弟弟打了個電話。

打電話之前我問小紅來著,她說本市的沒事兒,不能打長途。我說雖然不是本市,但也不算長途,坐火車兩個多小時就能到的地方,能算長途嗎?

但小紅說但凡需要坐車去的地方都算長途,摁著話筒不讓我打,最後還是老板娘過來拉走了小紅,讓我不要嘮太長時間。

小紅為這事兒直到晚上收工都沉著臉,真是莫名其妙,又不是你家的生意,老板娘都同意我打電話了你還在那兒表現什麼啊。

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我覺得她跟招聘會上那個胖子還挺般配。

弟弟還那樣兒,吊兒郎當的,小小年紀就開始混日子。

說起來,我這次找工作這麼費勁沒準兒跟他是有點兒關係的。

我大四那年,他來學校找我玩兒,說要去南方混,沒有本錢,管我要錢來了。可我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我也沒地兒找錢啊,隻能說幫他想想辦法。那天剛好周末,寢室裏的人都去旁邊一個什麼度假村玩兒去了,我怕花錢,借口有事兒沒去,所以寢室裏就我自己,就留弟弟在這兒睡了一晚。

那天晚上弟弟跑出去買了幾瓶啤酒回來,我們兄弟倆喝了頓酒。我平時不怎麼喝酒,酒量不行,兩瓶不到就睡過去了。

等我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弟弟早就走了,給我留了張字條兒,說還是決定去南方闖一闖,讓我等他的好消息。

結果他估計還沒下火車呢,壞消息就來了。室友們從度假村回來之後,每人都發現自己丟了東西。有衣服,鞋,皮帶,最貴重的是一個筆記本電腦——這事兒也不怪他們,換成是我,我也會第一時間懷疑那個唯一沒有出去玩的人。

學校為這事兒查了好久,雖然懷疑我,但卻一直沒有證據。我曾經給弟弟打電話問過他這事兒,他在電話那頭兒特別生氣,問我怎麼能這麼想他。他自從跟我和媽媽分開之後就總幹偷雞摸狗的事兒,我懷疑他也不過分吧。

但我是大哥,弟弟說不是,我就信他,這事兒我自己一聲不吭地扛了下來。

大四那一年,寢室的人基本都不怎麼跟我說話了,這事兒在學校裏也基本上傳遍了,我不但是個殺人犯的兒子,自己本身還是個小偷兒。

雖然沒證據吧,但絲毫不影響他們拿我當小偷兒,一開始我覺得特別委屈,後來想想這事兒還是沒法兒怪他們,把我放在他們那個位置,我也會這麼看。

我唯一擔心的是,這事兒有沒有被記進我的檔案。畢業前我專門問了一次導員兒,他說沒有,但我懷疑他沒跟我說實話。

跟我同一屆的學生,在本市還有兩個,所以我猜,知道我媽媽殺人那案子的,應該也知道我在大學裏“偷東西”的事兒。

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回來的原因之一,我要是不回來,他們就永遠沒有機會知道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用跟他們解釋說明,我隻要在這個城市混出個樣子來,他們就一定看得到。

對了,房東王阿姨一早上在門口堵我來著,我說我找著工作了,她也就不攆我走了,還囑咐我發了工資不用都拿來交房租,得給自己也留點兒。

雖然王阿姨往外頭轟過我,但我依然覺得她是個好人。

2007年12月21日,今天下了點兒小雪,這樣的小雪在這種北方城市並不多見,我覺得它是想要傳達些什麼信息,但我看不出來

今天跟小紅又吵了一架。

是的,又。

特別奇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隨和的人,從小學到初中一直被人叫做“殺人犯的兒子”我都沒覺得有什麼,高中之後因為長大了一些,沒人當麵這麼喊我了,但他們平時也不太愛跟我玩兒,我也沒覺得委屈難過。但是在這裏,在這家全市最好的餐廳,這個小紅每次跟我說話我都一下子就氣得想要跳起來。

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結論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他們可以一句話就讓你氣得不行,特別精準高效。

比方說今天晚上吧,我端著滿滿一塑料箱子的往後廚走,她攔住我拿下巴朝我身後的地麵一指,“菜湯滴到地上啦,大學生!”

別說地上根本沒菜湯,就算我真的把菜湯滴到了地上,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有必要加上“大學生”這仨字兒麼?跟誰倆呢這一天天的!

當時我真的,要不是騰不出手來,我就......唉,現在想起來還氣得我腦門兒生疼。

雖然我媽媽也是家暴的受害者,但我還是要說,有些人啊,挨揍是社會對他的回報。

但你要是問我小紅這人壞不壞,說實話,還真不壞,我這初來乍到的,好多地兒不明白,都是她在教我。

哦,對了,中午我下錯單上錯菜,客人發脾氣的時候還是她幫我解的圍。

那我收回上麵希望她挨揍的話。

人呐,真是複雜,等我回頭一定好好研究研究,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好心腸的人同時也那麼討厭。

我沒去過南方,隻在大學裏接觸過南方的同學,交往的也不深。我覺得北方女人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因為嘴在先心在後,嘴在外心在內,你心腸再好,那也得相處久了才能從大事小情上品出來,但嘴巴壞可是一下子就可以領教到,絕大多數時候人家還沒機會了解你的豆腐心呢就已經被刀子嘴劃了條大口子,我精神病麼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不趕緊走,還跟那兒等著見識你的豆腐心啊?!

今晚得早睡,昨天看書看到後半夜,今天上班才下錯了單。

我不能讓他們炒掉我,要走的那一天也應該是我提出辭職。

當然,如果他們還有點兒舍不得我走就更好了。

睡了睡了。

2007年12月22日,今天的太陽特別好,陽光好的時候,我的心情也特別好

上午弟弟打來電話,問我借錢,我說我剛找著工作,眼下還欠著房東倆月房租,讓他再堅持堅持,等我這邊手頭兒寬裕了馬上給他轉賬。

他在電話那邊不太高興,又跟我聊了幾句其他的,我聽到電話裏有吐息的聲音,問他是不是在抽煙,他不吭聲兒,我勸他把煙戒了,又傷身體又費錢,他直接把電話掛了。

我當時挺生氣,後來一想,他從小就沒得到過什麼溫暖和愛護,現在突然要求他規規矩矩的,對他來說要求有點兒高。慢慢來吧,等我混好了,就讓他過來跟我住,我看著他。弟弟是個特別聰明的孩子,他要是能走上正路,肯定比我強。

不管怎麼說,他能打電話來跟我要錢我還挺高興,說明他心裏一直有我這個哥哥。

隻可惜啊,這個哥哥不爭氣,幫不了他。

唉,錢可太重要了啊,如果我現在有錢的話,弟弟打電話來要錢,我就問,“要多少?”然後他說個數兒出來,我微微一笑,乘以二或者添個零兒打給他。

多帶勁,這才像個哥哥的樣子。

這些天我也沒光端盤子洗碗,每天下班我都到旁邊的網吧呆上半個小時。現在招聘會結束了,網上還是有一些求職機會的,我把所有看著還不錯的工作都投了簡曆。

我覺得雖然這兒就業機會少,但也不是沒有,隻要我把工夫下足了,一旦有合適的職位空出來,那肯定就是我的了。

今晚從網吧出來,騎上車子沒蹬幾下車鏈子就掉了,我下來一看,還不是掉了,是斷了,這車子也實在是太久了。

我罵了幾聲,然後又笑了,等我以後功成名就,有電視台的人來采訪我的時候,我就可以把這些事兒講出來給大家聽。

真的,你有了糗事,你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沒有糗事的人不算成功,那隻能說明你是個富二代或者其他什麼二代而已,並不是自己拚出來的。

宮潤柏啊宮潤柏,你可真有本事。

2007年12月23日,晴,風大

中午的時候,吳令海來買盒飯,挑了最便宜的搭配。

他比在人才市場那時候瘦了好多,眼圈兒也明顯黑了不少。因為他之前信誓旦旦說要去考研,所以我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認出他來。他倒是不在乎這個,主動跟我打了招呼,說他最後考慮到家裏的負擔還是沒去考研,在一家地產公司上班,當業務員,每天就是帶客戶看房子,起早貪黑。

我本來想問吳令海這樣一來之前的四年專業課豈不是等於白學了,後來想起自己還穿著餐館服務員的製服,就張不開嘴了。

午後來吃飯的客人不多,我倆在店裏說了好多話,後來他看盒飯都要涼了,就幹脆打開吃了。

小紅對我在上班時間跟朋友聊天很不滿意,故意在我們旁邊來回經過了好幾次,最後那兩次還帶著咳嗽,但我和吳令海都假裝沒聽見。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吳令海的朋友,反正我是把他當朋友的。

上班還不到一個月,我居然開始有些適應這個工作了。這挺讓我沮喪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做高級工作的人,想不到一份餐館服務員的活兒就讓我生出安穩之心了。跟吳令海也聊到這個了,他說他也覺得當個業務員挺好的,每天可以見不同的人,還能學到東西。我問他學到什麼了,他又說不上來。

下班的時候,我看到店門口的廣告牌被風吹倒了,過去扶的時候被走出來的小紅看見,她大呼小叫地說我為什麼不小心把廣告牌碰到了,說聖誕節還沒到呢優惠大酬賓的牌子都快讓我摔爛了。我懶得跟她爭辯,看都沒看她。

她也長得太不好看了,黃姐應該讓她在後廚洗菜,不要走出來。我那天親眼看見兩個剛推開門的客人一看見小紅轉身又走了,太影響生意了。

明天是平安夜,一個老外的節日,可惜我對國內外的節日一概沒有興趣。

店裏給每人都發了一頂紅色的跳棋形狀的帽子,我不愛戴,不喜歡頭上有東西。黃姐看見我沒戴聖誕帽了,但她什麼也沒說。

今天看見吳令海拿著個舊手機,說是他老板淘汰給他的,我要是有手機就好了,說不定能找份好點兒的工作。

2007年12月24日,陰轉晴

今天比昨天冷多了,早上剛出門沒騎多遠倆手就凍得生疼,我揣著一隻手騎車,前輪兒壓飛了一塊小石頭,打在路邊修自行車大爺的鐵櫃子上。他抬頭看我笑,問我找沒找著工作,我想了一下說沒找著,暫時找了點兒零活兒幹。他在我身後喊,說零活兒也是工作,好好幹總能出頭兒。

這修車大爺人挺好,可惜到底是文化程度不高,啥話拿起來就說,服務員怎麼出頭兒?八十萬服務員總教頭麼?!安慰人也不是這麼安慰的,弄得我一整天都提不起勁頭兒來,總覺得要幹這個破工作幹一輩子了。

今天是那個什麼平安夜。大學的時候倒是看同學們張羅過這個,我一次也沒參與,沒意思,中國的年我都沒興趣過呢。

也不是沒興趣,是不知道跟誰過。

其實我知道想跟誰過,可我夠不著她啊。這段時間忙著找工作也沒去看她,不知道她在裏麵怎麼樣了,等手頭兒寬裕了一定要趕緊去看看她。

想到媽媽就想起弟弟,我之前跟他說讓他過來找我,兩兄弟在一起總是好的,但他不肯,說在那邊有朋友,舍不得走。我知道他那些朋友是怎麼回事兒,有時候媽媽和弟弟我都不知道該擔心哪一個了。

到底是過節,晚上的工作餐加了個紅燒排骨,做得可真好吃啊,後廚胖師傅的手藝真不白給,回頭有機會得跟他學學,媽媽也愛吃排骨。

洗碗的時候,小紅進來洗抹布,隨口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沒有,她“哦”了一聲就出去了。我覺得她應該是喜歡我的,但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她,她又刻薄又滑頭,跟她在一塊兒得多遭罪,那不得跟坐牢一樣啊。

黃姐說這條街走到頭兒有個迪廳,我從來也沒去過迪廳,不過估計也沒什麼意思,在大學那會兒寢室裏有人拿小錄音機放過迪廳裏的曲子,我跟著扭了兩下,也就那麼回事兒,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把錢花在這種事情上。

這應該也是沒文化的原因。

我現在大本畢業,文化足夠了,剩下的就是打拚了。打拚我不怕,服務員我都當了,還有什麼能難倒我?

傍晚有個經常來吃飯的客人問我去不去他那兒當網管,被我一口回絕了,大學四年計算機專業,出來當網管?這比當服務員還丟人。

店裏今天換了新的霓虹燈招牌,紅色的,我下班後騎出去老遠回頭還能望見,整條街就數它最顯眼。

真好看啊,有這個新招牌在,以後跟人說自己在這家店裏當服務員也不覺得那麼丟人了。

等以後我開家公司,一定要弄個更大的霓虹燈招牌,然後讓我媽站在下麵拍張照片。

2007年12月25日,傍晚開始下大雪

今天出事兒了,這事兒我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說,就在現在,一個特別好看的女孩兒睡在我家,就在我旁邊的炕上。

這女孩兒到底有多好看呢?這麼說吧,我覺得她根本不應該睡在炕上,太委屈她了。

她應該睡在“龍泉山莊”的炕上。

說起來,還是因為小紅。

今天下班的時候我製服都換下來了,她拎著一個大塑料袋過來讓我送到百樂門。

遠倒是不遠,但我煩她這態度,明明不是我的活兒,要給我也不說幾句好話,你跟我明明就是平級的,一天到晚弄個跟個大堂領班似的,要不看她是個女的早就揍她八百多回了。

當然,最終讓我決定去送餐的還是那十塊錢的送餐費,而且畢竟跟我回家也順路。

別小看這十塊錢,一個多禮拜的上網費呢。

百樂門旁邊有條巷子,平常晚上經過的時候,偶爾能看見有人爛醉如泥地躺在那裏。

今晚我經過的時候,見裏麵有三條人影摟抱著糾纏在一起,我仔細分辨了一下,是兩男一女。我就有點兒奇怪,這種狀態的一般都是一男一女,這兩男一女的,感覺就不太對。

但我也沒管太多,畢竟那女的看狀態也是如膠似漆的。

就在我快到百樂門門口的時候,聽見那女的喊了一聲,說什麼“別把手伸我衣服裏”,我不由自主地往回走了幾步,發現他們三個人不像之前那麼和睦了,兩個男的明顯開始對那女的動粗,其中一個抓住她兩隻胳膊,另外一個把手從她衣服下麵伸進去。

女的不讓,抬腿踢了男的一腳,沒踢到要害,踢在小腿上,那男的罵了一聲,抬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抽得特別狠,在小巷子裏都打出回聲兒了。

我當時站在那兒莫名其妙地就喊了一聲“幹什麼?!”

喊完我就後悔了,首先人家在幹什麼是一目了然的事兒,還用問麼,耍流氓唄。其次是,我喊了之後能幹嘛啊?我這體格連他們一個都打不過。

不過後悔也晚了,抽女的耳光那位轉身朝我走過來,我想起剛才那個帶回聲兒的耳光,腿都軟了。

那男的問我幹什麼,我想跑來著,可是腿軟著,半步都挪不出來,隻好心一橫,說你們放開那個女的。

然後他們就真的放開了那個女的。

一起朝我來了。

我還沒想好具體怎麼辦呢,一個耳光就抽過來了,對,就是剛才那種特脆生的,當時我眼前就冒了金星,大冷天的半邊兒臉就開始發燙。

我心說完了,今天估計得死在這兒了。特別奇怪,一想到死我突然就不害怕了,定了定神,發現手裏還拎著三盒外賣,馬上朝著離我近的那個男的甩過去。

我想起來了,百樂門的老板喜歡吃辣的,每天這個點兒他都回在自己店裏吃一份我們的外賣。

菜已經不那麼燙了,但辣椒可是真材實料的,那男的兩隻眼睛被辣得嗷嗷叫,捂著臉到處亂蹦。另外一個朝我撲過來,我倆就撕巴在一起了。

我反正就死死抱著他的腰,腦門兒頂著他下巴——這是小時候看書上說的在野外遇到肉食動物的應對辦法,可以讓對方咬不到你。

可人的四肢關節畢竟跟動物的不一樣,他被我抱住之後卯足了勁兒打我後背,疼得我直咧嘴,但我咬緊牙關死不鬆手,因為一旦鬆開他就可以用腳踢我了。

後來他打累了,我也被他搗後背搗得快斷了氣。

我倆抱在一起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另外那個眼睛還沒好呢,坐在那兒嘩嘩流眼淚,看他那樣子應該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我躺在地上扭頭找了一下那女的,還倒在地上昏著呢,我也就不怪她為什麼不上來幫忙了。

我跟我抱著的這男的都緩過來點兒,又開始繼續在地上撕巴,正難解難分呢,來了輛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