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宮潤柏日記(2 / 3)

那男的趕緊就撒了手,我則抱得更緊了——我不能讓這些流氓跑了。

不知道是誰報的警,一共來了兩個警察,跟我說話那個姓歐,歐警官跟我簡單聊了幾句,問了問情況,這時候那女的也醒了,我懷疑她是聽到警車來了才醒的。

歐警官問她有沒有事兒,她說沒事兒,然後她又講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歐警官見我倆說的差不多,就把那倆男的帶上車走了。我開始還挺生氣,覺得這些警察工作不負責,後來想想,這種事兒每天都會發生吧?換成我我也麻木了。

不怪他們。

警車消失在街角之後,我才開始覺得後背疼得要死,甚至都直不起腰來。那女的跟我說了些感謝的話,我才看清楚她其實是個特年輕的女孩兒,長得還挺好看,於是我馬上就覺得不那麼疼了。

我本來想跟她道個別就走,結果她先開口問我住哪兒,能不能去我那兒呆一晚上。

我用自行車載著她回來的,一路上她都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她緊緊摟著我的腰,偶爾能感覺到她冷得發抖。

然後我就騎得飛快想早一點到家,她大概被風吹得受不了,就把臉貼在我後背上。

我從來沒這麼緊張過,打架的時候都沒有。

炕上這個好看的女孩兒就是這麼來的,我現在困得要死,身上的傷也疼得要死,我想去炕上睡又不敢。

要不就這麼看著她睡也挺好。

2007年12月26日,我沒出門,外麵可能挺冷的

昨晚我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女孩兒正在背朝著我換衣服,我知道不合適,但脖子像是僵住了一樣,硬是直勾勾地看著她換好衣服。

她回頭看見我醒了,知道我全看見了,也不生氣,隻是朝我笑笑,說謝謝我昨晚救她。

我說沒關係,都是我應該做的。

然後她就笑,笑起來就更好看了,然後我整個人就傻了,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她,等著她離開這個完全配不上她的地方。

然後她就真的走了,頭都沒回,我當時難受死了,雖然我知道她肯定要走也一直盼著她趕緊離開不要讓我看著鬧心,但等到她真的走了我還是特別難受。

我趴在桌子上,覺得渾身疼得都要裂開了,後來想想,我本來也就是渾身疼,所以其實可能並不是因為一個特別好看的女孩兒從我這兒走了。

我本來就疼。

我離開椅子,爬到炕上,就這樣趴著睡著了。

我快到傍晚的時候才醒,醒了之後覺得餓,想起來煮一包泡麵吃,從炕上坐起來的時候無意中看見女孩兒的大衣仍在沙發上。

我嚇了一跳,以為她回來了,後來想想不對,她走的時候根本就沒穿這件大衣。

所以她是還要回來的。

天剛黑,她就回來了,還帶了外賣,看盒子就是我打工那家餐廳的,她告訴我說她替我跟老板娘請了假,說我為了救她受了傷,這幾天不能來上班。

我問她是怎麼知道我在那兒上班,她說其實她去那兒吃過幾次飯的,隻是我一直在忙,沒有注意到她,但她記住我了。

我們一起吃了她帶回來的外賣,我想問她叫什麼名字,又怕自己話多惹她不高興。

我希望她能留下來。

吃完東西,她從包裏拿出瓶跌打酒,說要幫我擦擦身上的傷,我習慣性地說不用,她卻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倒在炕上掀起上衣,把跌打酒倒在自己手上搓熱了給我細細地擦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說擦好了,我睜開眼轉過身,看著跪坐在我旁邊的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突然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一愣,還沒等說話,她就一下子撲上來親了我。

現在她再一次躺在了我的破火炕上,這次沒有穿衣服,而是蓋著我的被子。

我現在不但後背很疼,還有點兒累,但我必須爬起來把這一天的事兒記下來。

因為我有女朋友了。

2007年12月27日

今天不冷,中午那段時間暖和得像春天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鬧鍾還沒響,但她已經不見了。

我趕緊爬起來四處查看,發現她的大衣還扔在沙發上才鬆了口氣。然後就開始覺得自己沒出息,像個傻逼一樣的緊張和在意她。可我真的很喜歡她——並不是因為她好看,而是因為她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東西在吸引著我。

以前看小說或者影視作品的時候,一見到或聽到“一種特別的東西”這樣的語句或者台詞就會在心裏嘲笑作者,覺得這人真是語言匱乏又愛麵子,自己描述不出來就說描述不出來,老老實實的不好麼,少拿“特別”來糊弄人。但現在輪到我來用這個詞兒了,發現還真是會有這樣的感覺,越是讓你感到幸福喜悅的東西,你就越無法去描述它。

或者說,你不想讓別人擁有和你一樣的感覺,所以潛意識裏故意地把它抽象化模糊化,好像一旦它被自己具體詳盡地描述出來就會被其他人擄走一樣。

我所視若珍寶的東西,你永遠不會真正得見。

想想也可笑,我倆已經發生了關係,可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特別落伍,跟時代格格不入,是個被生活拋棄的人,直到這一夜之後,我才第一次覺得自己實實在在地活在了這個時代。之前在學校裏那些我眼裏的時髦的人,他們要是知道我的經曆恐怕也會驚訝吧?我從此又多了一份苦惱——無法炫耀的幸福。

但這個狀態又讓我感到不安,因為我覺得她隨時都會離開我,可能明天早上我醒來發現她不在的時候再也找不到沙發上的大衣,她可能會給我留一張字條兒,寫點兒感謝的話,又或者什麼都不會留,隻剩下春宵一夜的記憶。多年以後,我會連那一夜的真實性都開始懷疑,懷疑自己昏暗的人生壓根兒就沒有過那樣絢麗美好的瞬間,我會在心底嘲笑自己,那嘲笑聲隨著歲月流逝越來越大,最後會成為我墓碑上唯一的聲音,久久盤旋不去。

糟糕,昨天晚上沒有用避孕套,她該不會懷孕吧?

不行,我得買藥去。

去藥店打聽事後避孕藥,營業員拿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

說實話我可以說是在異樣的眼神中長大的,但這次我居然有些得意,我覺得那個營業員似乎在說“臭小子,瞧你幹的好事兒!”,這讓我莫明地興奮,我當時便開始期待她今晚能早點兒回來。

我坐在桌子前把避孕藥的說明書來回看了好些遍,然後猛地想起來今天似乎應該去上班,可是我走了,她回來的時候發現家裏沒人進不來然後去了別處怎麼辦?

我得等她,必須等。

她今天下午不到五點就回來了,我趕緊把藥拿出來讓她吃,她告訴我她早上出門後就已經買來吃了。

然後她就開始吻我,比昨天還熱情,在接吻的間歇我問了她的名字,她說她叫楊惠,我趕緊告訴她我的名字。她笑,說我比她老好多,以後就管我叫老宮。

我問她多大,她說自己上高三,十七歲。

現在她就躺在我旁邊,呼吸均勻麵色紅潤。剛才我說要用避孕套,她不肯,說不想有東西把我們隔開,她可以吃藥。

難怪大家都那麼愛談戀愛呢,談戀愛真好。

我這算是談戀愛對吧?

我覺得這不僅僅是談戀愛了,這是同居。

下次去看媽媽的時候我得把這事兒告訴她,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2007年12月28日

看了天氣預報才知道,其實這幾天降溫,挺冷的,但我卻覺得特別暖和,大概是因為我心裏熱乎吧

早上起來的時候,楊惠也醒了,我倆一洗漱一起出門。路上我讓她放學後到餐館找我,然後一起回家。

她說好。

黃姐和小紅都沒想到我今天能來上班。

黃姐說她以為我能在家躺上半個月呢,而小紅則表示她以為我直接就辭職不幹跟楊惠過日子去了。

可笑,越是有了愛人越要努力工作啊,不然怎麼給她好日子啊。

說來也奇怪,為媽媽努力工作遠不及談戀愛時為愛人努力工作的勁頭兒足,這讓我又吃驚又慚愧,看來人終究還是自私的,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想到自己多一些。

但從媽媽的角度來看,她是希望我幸福快樂的,而且她會因此也感到幸福和快樂,這樣說來,我想自己多一些似乎又不為過。我想,人們學習知識文化的初衷應該是為了能給自己的各種行為找出最合適的理由吧。

人可真虛偽。

但楊惠對我是真誠的,她那麼漂亮,看穿戴應該家境也不錯,這樣的女孩願意跟我在一起,應該是真愛了吧?

所以我更要努力,我不能讓別人問她“哎你怎麼找了個這樣的男朋友啊?”,我要讓自己配得上她。

晚上楊惠來找我,她說不回家,帶我去了百樂門。

那還是我第一次去迪廳——應該是叫迪廳吧?

她在裏麵有很多熟人,大家都管她叫cindy,我還挺喜歡這個名兒的,然後有人就問我叫什麼。為了跟她的英文名押韻,我說我叫andy。

楊惠介紹我說是她男朋友,結果有人當著我的麵就說出了上麵那句“哎你怎麼找了個這樣的男朋友啊?!”,我當時生氣想走,楊惠把我拉住,回身踹了那男的一腳,那人嬉皮笑臉地走開了。

楊惠讓我不要生氣,說這裏的人就這樣兒,不用往心裏去。

我說沒事兒我不生氣,但我猜她是不信的。

我也不信。

迪廳裏很吵,音響震得我胸腔都要裂開了,我跟楊惠一人拿著一瓶啤酒在舞池裏麵對麵站著,準確地說是我站著看她跳舞。

她可真會扭啊,扭到讓我覺得這些隻能我一個人看才對。

回家的路上,我試探性地說自己不太適應那種場合,楊惠馬上體貼地表示自己以後再也不去了。當時我感動得差點兒哭出來,一定是我之前受的苦太多,老天爺才會把這麼完美的姑娘安排給我。

那媽媽受的苦比我還要多,不知道等待她的幸福生活會是什麼樣的。

基督山伯爵說的沒錯啊,人類的全部智慧不就是等待和希望嘛。

回到家我們瘋狂地做愛,像沒有明天一樣,她瘦瘦地貼在我的懷裏,那麼柔弱美麗,讓我既想保護她又想撕碎她。

楊惠問我為什麼大學畢業不找份像樣的工作,而要去餐館當服務員。

我說在這裏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她就問我為什麼不去大城市。我現在還不想告訴她媽媽的事兒,隻好說自己舍不得離開老家。然後她又說我學計算機的,可以去網吧當網管,賺得肯定比服務員多。

我告訴她本地絕大多數網吧都不合格,雖然算不上是違法吧,但也不能說是老老實實做生意,我哪怕賺得少一點兒也不願意去跟這些扯上關係,人生在世,總要有點兒風骨。

楊惠對我的回答很滿意,捧著我的腦袋親了又親,然後就睡著了。

我得盡快找個機會把媽媽的事兒跟她說了,這樣下次去看媽媽就可以帶著她一起了,媽媽一定會特別開心的。

她這麼好,一定會接受我媽媽坐牢這件事兒的。

2007年12月31日

小雪

說實話,談戀愛一點兒也沒讓我分心。我之前偶爾還有下錯單上錯菜的時候,跟小惠在一起之後再也沒出過錯,感覺整個人從內到外都不一樣了,脫胎換骨的那種。

後廚的胖師傅說處男剛被打通任督二脈的時候都這樣,我上網查明白這二脈在什麼地方之後回來告訴他,並不是。

今天晚上小惠還想去百樂門玩兒,我說嫌那地兒鬧騰,總去腦袋疼,說找個安靜地方呆會兒。她想了想,拉著我去了肯德基。說來慚愧,目前這是唯二能讓我對自己的消費能力有信心的地方,另一個是麥當勞。

我跟小惠一人一個聖代坐在窗邊舔著,我本來想要草莓聖代的,但她在我前麵先選了草莓的,我就改要巧克力的了。我總得跟她有點兒不一樣的地方,不能讓她覺得我沒見過世麵,點個聖代都要學她。

閑聊天兒的時候,我問起小惠轉過年高考的事兒,她看著窗外潦草地吃著聖代,讓我不用操心這事兒,說家裏都安排好了。

說實話她的穿戴沒有讓我有距離感,喜歡去迪廳玩也沒有讓我覺得跟她之前存在著多少差異,但這句話倒是讓我有了明顯的疏離感,就像一個久居熱帶的人聽別人描述冬天的冰雪。

從記事兒起,家對我來說就不是一個能夠依賴的地方,我和媽媽還有弟弟在那裏受難,哭泣,一次次絕望,可以說“家”這個字眼兒在我心中是個可怕的存在。

那時候每當晚上放學,我都慢吞吞地往家晃,一路走走停停東張西望,哪兒有熱鬧就跑過去看一會兒。我不是貪玩,我隻是太害怕回家。

現在聽到小惠說她家裏都給安排好了,我才如夢方醒,原來家還可以幹這個使。我愣愣地看著小惠那漫不經心的表情,開始替媽媽和弟弟難過,有時候,你不看到別人,就永遠不知道自己缺什麼。

今晚九點多的時候開始下雪,不密集但雪花兒很大,轉轉悠悠地飄落在屋頂上,馬路上和我們身上。等我們從肯德基出來的時候,地上已經全白了。小惠說這雪好美,不如一起走回去。我說好,她又讓我把自行車放到店裏,說推著個破自行車不浪漫,這會兒店裏倒是還有人,但我沒好意思把破自行車推進店裏,就在門口支好鎖上了,破成這樣的車子,不鎖也沒人偷。

我問小惠以後怎麼打算的,她有些不耐煩,說沒想過,等到了“以後”再說。我說比如明天就是以後,她說明天她打算還愛我。我心中狂喜,問她隻有明天嗎?小惠點頭說是的,她隻能保證明天的事情。我當時還有點兒失落,現在一想,能保證明天的事情已經很了不起了。

2008年1月1日

大雪封門

其實也沒到封門的程度,封門是我媽的說法,小時候一下大雪她就說“哎呀,大雪封門啦!”,然後就不讓我出去玩兒。

我想啊,大概是我媽媽小時候那會兒交通什麼的都不發達不便利,受天氣的影響特別大吧,所以才會下場大雪就哪兒都沒法兒去。哪像現在,一下雪大家都爭先恐後地跑出去看雪景,對大自然一點兒敬畏都沒有。

小惠應該是個好學生,雖然我從來沒見她回來學習過,但我覺得她像,因為我幾乎每天早上都看不著她,每次都是一睜眼發現人已經不見了。我那天問她家住哪裏,她說她家離得遠,住我這兒上學方便。雖然是所答非所問吧,但我也再沒追問,我怕問多了她以為我不喜歡她住這裏。

我不想小惠搬走,我希望她能一直都跟我住在一起。

到餐館發現,我的自行車丟了。

真是見了鬼了,這輛車子是我剛畢業那會兒花五十塊錢在舊貨市場買的,要不是我把它推回來,這會兒它早就被回爐了已經。就這樣的一輛破車,還上著鎖,居然都能有人下手,看來本市的經濟是不太行啊。

丟就丟了吧,以後上班早點兒起來就行了,正好還能跟小惠一起走上一段兒,想想也挺浪漫的。

小紅對我突然就憑空有了女朋友很是嫉妒,每天跟我說的話裏得有一半以上是關於小惠的,比如小惠有多高啊,喜歡吃什麼啊,什麼星座啊,她爸媽同不同意她跟我住一塊兒啊等等。我甚至懷疑她下班後拎著菜刀在附近的幾條胡同兒蹓躂過,希望能遇到被壞人欺負的帥小夥兒。

但她問到小惠父母那句倒是給我提了個醒兒,對呀,人家閨女還上高三呢就跟我睡一塊兒了,這要是她爸媽知道了還不得跟我玩兒命啊。

這個我得先問明白了。

晚上小惠照舊來店裏等我下班,我倆一起走出餐館正門的時候她塞給我一把自行車鑰匙,然後指著路邊一輛嶄新的山地車說這是給我買的。

我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用鑰匙擰開車鎖,又怎麼騎上去帶著小惠回到家的。

到家後,我問小惠這車子多少錢,我不能讓她,一個學生,為我一個大學本科畢業生花錢。

她說讓我別管,並且告訴我她爸媽都離婚好多年了,她媽跟著後爸去了國外,每隔兩三年回來看她一回,平時都是給她往一個指定賬戶上打錢,她一個人跟著奶奶過,奶奶平時忙著跟街坊老太太打麻將,也不太管她,反正是衣食無憂無人過問。

得,沒等我問,她倒先說了。

小惠睡著後,我一個人跑出去在路上大哭了一場。

我從小到大基本上沒用過新東西,更別提收到禮物了。大學四年,我都是在舊貨市場論斤買衣服穿,跟同學說是撿自己哥哥的,其實我就是哥哥啊。

今天小惠送了我一輛嶄新的特別高級的自行車,我才知道原來收到禮物是這麼開心幸福的一件事。

媽媽,等我賺了錢,我也要讓你像我現在這樣開心幸福。

2008年1月5號

晴空萬裏

小惠一點點的往家裏添著她自己的東西,有些是買的,有些是從她奶奶那邊的家裏拿過來的,說實話,家裏有了女人的東西,家才更像一個家啊。

今天發工資,黃姐說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給我漲了五百塊錢,錢雖然不多,但讓我感到十分振奮,我想,應該不全是因為我有了女朋友的緣故吧?這隻是個有意思的噱頭罷了,她一定是因為我工作上很出色才給我漲的工資,不然她為什麼不說小紅這麼久沒有男朋友怪可憐的給你漲五百塊錢吧?

也許漲了我不知道,因為我漲工資的時候小紅也不知道。

但我也不能就此滿足啊,畢竟小惠的媽媽是在國外,而我的媽媽在監獄。越愛她,就越不由自主地會想到以後,越想到以後,就越想起那句“門當戶對”的老話。

我不知道她媽媽知道我家裏的情況會怎麼想,但如果我有一個女兒的話,我是不放心讓女兒跟一個殺人犯的兒子在一起的。

好吧,就算小惠答應我跟她媽媽瞞著我媽媽的事兒,可即便我媽媽這兒沒問題了,我本身也不算出色啊。一個餐館服務生,聽起來也太沒前途了。

這是我頭一次因為媽媽而苦惱,我努力讓自己不去覺得是媽媽拖了我談戀愛的後腿,但我潛意識裏麵就是這麼認為的啊,我騙不過自己。

我今天才發現,我之前對媽媽一切的愛都是虛偽的經不起考驗的,隻不過一個漂亮女孩出現,我就開始考慮要隱瞞她的存在了。

我真的是太可恥了。

不行,春節前我一定要帶小惠去看一次媽媽,她能接受的話我們就繼續好下去,不能接受就算了,比起來,我更在乎我媽媽。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對不起小惠,她那麼單純,對我又那麼好,我卻在私下裏把她看做一個隨時可以棄掉的物件。

哪怕是忍痛割愛也不行啊,她要是看到這些,心裏得多難過啊。

對啊,以後小惠長住這裏了,這日記本我得找個更隱蔽的地方藏著才好。

2017年1月10號

冷,風大

小惠一連五天都沒有出現,音信皆無。

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她,可當我想要找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連她的手機號都不知道。

不但如此,我甚至都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手機,我記得她用過,又好像沒有。這幾天我一直焦慮得不想寫日記,白天上班的時候越來越恍惚,回到家看到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才稍稍心安——東西還在呢,人總會回來的。

可關上燈躺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懷疑以前的一切都隻是我的臆想,是我自己一個人孤獨太久,所以會有這樣一個想象中的女朋友。也是,不然她怎麼會那麼完美。

我不止一次地在半夜裏爬起來打開燈,看小惠的衣服堆在沙發上,掛在牆上,看她的化妝品占領了小半邊書桌,然後使勁兒聞著枕頭上越來越淡的她的發香。可是,她實實在在存在過的證據卻愈發讓我懷疑她不會再回來了。

我想,她是可以輕易離開我的,就像當初,她輕易地跟我睡在一起。

我不怪她,真的,我不在日記裏撒謊,我真的不會怪她,因為說心裏話,我也並不喜歡我自己,這是造成我對這段關係感到惶恐的主要原因。我覺得作為一個男人,我實在是泛善可陳。我曾想過要問她為什麼和我在一起,但我不敢,我怕她因此而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進而離開我。

她不會是考慮了這個問題才離開的吧?

小惠來到我身邊,讓我平添許多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然後她又不辭而別,帶走了我所有生活的勇氣和希望。

後來,我在半夢半醒中感覺媽媽來到了我的枕頭邊,我睜開眼,卻發現小惠正坐在我旁邊輕輕地脫著衣服。我閉上眼,然後再次睜開,發現真的是她。

小惠見我醒了,光著身子鑽進被窩兒摟住我,吻我,嘴裏帶著淡淡的煙味兒。

我沒有問她這幾天去了哪裏,我知道,問了她也不會說,忍得住好奇心是一個成年人必備的品質。不然你會失去你所珍愛的東西,或者人。

我們想往常一樣,開始瘋狂地做愛,我細細地吻遍她身上每一寸肌膚,想要知道在這幾天裏,這個年輕美妙的軀體到底經曆過什麼,但是一無所獲。

她還是那個敏感、瘦弱、有些冰涼的小惠,她長歎一般的喘息、微蹙的眉頭、瘦瘦的緊緊抱住我的兩條手臂,一切都跟當初一模一樣。

今晚我們都很亢奮,仿佛做愛成了一種傾訴,她滔滔不絕地講述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我則滿懷熱情地告訴她,這些天我有多麼想她。

我們彼此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睡過去之後,我卻失眠了,隻好爬起來寫日記。

是的,我無法阻止自己去猜想她這幾天到底去了哪裏,做了什麼,這個好奇心將會日複一日地重壓我折磨我,直到某一天我忍不住開始問她,然後她不肯說,最後在我不斷的追問下崩潰,從而徹底離開我。

既然她早晚都要離開我,我決定告訴她媽媽的事。

明天就說。

2007年1月17日

51,沉重的解脫

一個女人躺在監獄的床上,從枕頭下麵摸出一張照片來看,照片上麵是兩個小男孩,其中一個是宮潤柏,另一個是他弟弟。

女人把照片按在胸口,淚如雨下。

其他犯人一邊擦著濕噠噠的頭發從浴室出來時,宮潤柏的媽媽才剛進來。

“還有五分鍾到點兒!快點兒洗哈!”一旁的女獄警喊道。

她光著身子走在浴室裏,在心裏默默數著蓮蓬頭,數到七時停住,這個蓮蓬頭水管固定在牆上的部分有些鬆動,維修的時候,師傅偷懶沒有去找合適的螺絲和螺母,而是用一根粗鐵絲把它擰緊後掐斷,再把伸出來的那一截兒用鉗子掰到裏麵去。

擰開水龍頭,熱水從蓮蓬頭裏傾瀉而下,女人仰著臉,感受著熱水在臉上四處飛濺的感覺,同時伸出雙手抓住蓮蓬頭的水管把它使勁兒往下拉,在水管的拉扯下,擰在上麵的粗鐵絲被拽開,像個大魚鉤兒一樣掛在那裏。

女人抬手摸了摸粗鐵絲被掐斷的頭兒,臉上閃過一絲輕鬆滿意的微笑,隨後把臉湊過去緊貼水管,露出喉嚨放在粗鐵絲的頭兒上,猛地往下一蹲。

不耐煩的女獄警走進來的時候,蓮蓬頭還在嘩嘩地噴著水,把女人的血沿著地上一條淺淺的水渠帶走,衝進下水道。

女人的脖子被粗鐵絲劃開了半拉,氣管已經扯斷。她半睜著眼睛,臉上帶著令人費解的微笑。

今天我沒出門,也沒有拉開窗簾,根本不知道外麵的天氣什麼樣。

以前啊,我看那些電影連續劇裏,動不動就有人哭得昏過去,我就覺得演得太誇張了,不至於的,哭還能哭昏麼?

到今天,我終於知道,真的可以。

其實從得知媽媽不在的消息直到今天早上我都很平靜,平靜得我自己都害怕,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喪心病狂了,是不是早就已經不愛媽媽了。

今天早上,我天沒亮就醒了,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後來小惠也醒了,她看見我這個樣子,就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問我“你沒事兒吧?”

她這句話像是催眠師的一句暗示,我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感覺有海潮在胸腔裏奔湧翻騰,讓我不由自主地要嚎哭。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小惠說我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怎麼叫都不醒。

我這才明白,自己是哭昏過去了。

小惠出去給我買了點吃的回來,又陪我坐了一會兒,最後她也覺得無聊吧,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

小惠今晚又沒回來,一開始我挺生氣的,我覺得在這個時候,她應該陪在我身邊。媽媽沒了,她現在就是我心裏唯一的人了,她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自己在家裏生了好一陣子悶氣,她走之前買回來的菜一口也沒動。

到了後半夜,大概也是餓得吧,我突然想通了——小惠沒見過媽媽,跟她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我不能要求她跟自己一樣對媽媽有那麼深的感情。而且我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搞得家裏的氣氛特別壓抑,我自己不覺得,但別人跟我呆在一個空間裏的話,應該會瘋吧。

小惠不想看到我這樣,更不想在這個時候給我添亂,她覺得我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就出去了。

她是愛我的。

我把涼了的飯菜熱了吃掉,吃著吃著,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我記得上次去看媽媽的時候她說監獄裏的飯菜太難吃了,她特想吃外麵小館子裏的地三鮮。

我當時忍著哭跟她說,等她出來了帶她去吃最好的地三鮮。

現在媽媽什麼都吃不到了。

弟弟說媽媽跟姥姥和姥爺的墓地在一起,我知道那個地方,是個山崗向陽處的一片墳地。

小時候跟媽媽去上墳的時候,她就跟我說,有一天她也會躺在這裏,我來給她上墳,然後我最終也會躺在這裏,來看我的是我的子孫們。她說生命就是這樣,像海邊的浪,一波又一波,沒有什麼值得悲傷。

但我沒想到,自己會在還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要去墓地看媽媽了。

對了,上墳的時候媽媽還給我念過一句詩——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她說親人走了就走了,各有各的命運,不要過度悲傷難過,要照顧好自己,踏踏實實地活下去才對。

媽媽一定是對將來早有預感,不然不會總跟我說這些。

媽媽,你那麼智慧,你要是能聽見我心裏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我找不到方向了啊。

2007年1月18日

我以為會像之前幾次那樣,早上醒來看到小惠睡在我旁邊。

今天沒有。

我不由得想起“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或許,你所珍愛的人都會這樣結伴離開你吧?

今天黃姐問我昨天為什麼沒來上班,我說生病了。

我不想告訴他們媽媽的事,我不需要通過這件事得到同情和憐憫,我不需要死去的媽媽為我擺平任何事。

隻是我今天做什麼都不在狀態,出了幾次錯之後,黃姐讓我回家休息,說等我完全恢複好了再來上班。

我在每條大街小巷慢悠悠地騎著小惠送我的新自行車,我多希望能在人群中一下子看到她那張美麗的、滿不在乎的臉,或者像上次那樣,有壞人想要欺負她,讓我再拚出性命保護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