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邊又響起謝醉說過的話:“當你有了那種朋友的時候,就會明白我這樣做是值得的……”
“他說的那種朋友是可以為之犧牲生命的朋友,我有這種朋友嗎?”白飛揚一邊沉思一邊前行,他正經過石門。
剛才奇怪的感覺令他產生強烈的活下去的願望,此刻,他的生命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威脅來自石門!
來自石門的兩壁!
原來石壁是空的,石壁裏有人!
就在白飛揚從石門經過時,石壁裏的人向他突然夾擊——
兩刀兩劍,無聲穿石!
刀劍穿石,不可能無聲無息。
可是,因為快,被夾擊者發覺這聲音時,刀劍已穿石而出。
白飛揚身陷絕境!
兩刀,一刀在前,封住去路。
一刀在後,堵住退路。
兩劍,一劍自下而上。
一劍橫削。
不能進。
不能退。
雙劍頃刻間就可將他絞成四塊。
白飛揚已是在劫難逃!
就在刀劍穿石的一瞬間,白飛揚其實已聽到了異樣的風聲,以他的野獸一般的嗅覺,以及他無與倫比的敏捷,他原本可以在刀劍穿石之前穿過石門!
然而,由於他剛才被自己奇怪的感覺迷惑,他的反應居然稍稍遲緩!
這種情況從未出現過!
當他驚醒,他明白自己已不能動!
他明白自己將死!
疏忽。
致命的疏忽。
白飛揚沒有遺憾,他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自己是為花含香而死……
但他並不等死,電光石閃的一瞬間,他的刀還是出手了——
他的短刀無數次從袖中飛出,每次飛出,絕不會無功而返,可是這次,他也沒有把握,他的生命從未遇到過如此嚴重的威脅,生死已在眨眼之間。
他不知道自己的刀,發揮到極致是什麼樣的速度!
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刀才能發揮到極致!
陽光在石門之外,刀光比陽光更絢爛!
隻聽得一陣金戈斷玉的脆響,緊接著又是“噗噗噗噗”四聲悶響,兩刀兩劍齊斷,兩麵石壁也被劃出一道刀痕!
不可思議的一刀。
完美無缺的一刀。
刀光隱去,白飛揚緩緩踱出石門——
他的臉依舊落寞而冷淡。
他的眼中卻露出了一絲驚喜:對於剛才這一刀,他自己也很滿意,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刀竟有如此的潛力!
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刀痕很均勻,血從刀口滲出……就在他回頭時,遠處樹梢微晃,一個人影一閃而逝,沒入叢林……
很快就到了峰頂。萬壽峰綠樹覆蓋,峰頂處卻花樹漸少,四周怪石嶙峋,中間是一片開闊地,一道僅一人多高的圍牆將開闊地圈圍起來。
亂石穿徑。
白飛揚來到圍牆門前,忽然聞到了一股花香。
不用看,花香來自牆內。
圍牆木門虛掩。
推門,裏麵果是一個花園。
除了花,沒有亭台及樹木。
花香逼人,花朵滿園。
置身其間,直讓人感覺這是花的世界。花園裏一座小樓,造型別致。
白飛揚繞著小樓一圈,發現小樓隻有窗,沒有門。
他心下驚疑,暗暗尋思:“沒有門,如何進得小樓?”
他正想著,忽聽一個脆音響起:“門主寢宮,閑人莫進!門主寢宮,閑人莫進!”
白飛揚飛身一掠,到得小樓另一側,不見有人,卻見花間一隻鳥,在花枝上縱躍。
原來,這是一隻會說話的鸚鵡。
鸚鵡一邊縱躍,一邊叫道:“門主寢宮,千萬莫進!門主寢宮,千萬莫進!”
白飛揚看看太陽,心道:“此時將近下午三時,花侯爺差不多也快到了,這裏既是門主寢宮,花劍侯必會來此,我且離去……”
他一邊想,一邊從花園裏退了出來。
鸚鵡一直在叫。
叫聲清脆,聲聲叩擊他的心。
就在他退出木門時,鸚鵡叫聲一變:“亂闖寢宮,死得活該!亂闖寢宮,死得活該!”
白飛揚怒道:“你這死鳥,竟敢咒我死!”
他正欲飛刀殺了這隻鸚鵡,鸚鵡已鑽入花叢不見了。
風吹,花香撲鼻,白飛揚忽覺一陣惡心,頭微微發暈!
白飛揚大吃一驚——
此乃中毒之先兆!
他從小在深山野林長大,有一次不知吃了什麼毒果,差點送了性命,後來又被毒蛇所咬,一個人在山洞裏整整躺了四天四夜,他以為這次肯定在劫難逃,不料到了第五天,他居然又可以走路了。
也許是他吃了什麼不知名的解毒靈藥,每次中毒,他都能涉險過關。
頭暈目眩之時,他立即明白令自己中毒的肯定是花園裏的花香!
他當即閉氣。
退出花園。
然而,胸中惡氣翻湧,竟令他腳下踉蹌了幾步!
白飛揚知道自己中計,他料到周圍還有埋伏,足尖一點,身形往後急掠,想快速離開花園——
可就在這時,天空一黑!
一塊大黑布自頭頂直罩下來!
黑布四個角都有人把持,猶如一個大布袋,在白飛揚站穩之前,已將他罩住!
白飛揚心念如電,隻覺周身有數道勁風直襲過來!
眼前漆黑。
他雙目不能視物,隻能聽風辨器——
短刀出手!
叮叮叮叮叮叮六響,短刀將襲擊而來的六樣兵器削斷!
可是黑布乃是柔韌之極的牛筋所製,十二件斷兵器被黑布一彈,在布袋中紛紛亂射!
白飛揚短刀再次出手,十二件斷兵器變成了二十四件!
仍舊朝他激射!
白飛揚短刀接二連三出手,耳邊割金斷鐵之聲不絕!
他每一次短刀出手,布袋中的兵器都增加一倍!
對他來說,每次出手都是一次威脅;他不能保證,下一次還能萬無一失!
但他又不能不出刀!
如此下去,等待白飛揚的隻有一個結果——
死!
白飛揚曾試著破袋而出,可他失敗了,他的刀可以劃開任何高手的胸膛,卻割不破布袋!
當他第十一次出刀,他覺得左肩一痛,仿佛利器刺破了肩上的肌膚!
他凝神斂氣,覺得周身都是致命的武器,他竟不知往哪個方向出刀,他歎道:“沒想到我今日真的要葬身此處……”
陡然間眼前一亮,頭頂的黑布現出一道裂縫。借著亮光,隻見布袋裏的利器被他削得細如飛蝗,密密麻麻,激射生風!
他不及細思,也不想這裂縫是不是陷阱,短刀朝空中疾揮!
刀劈利器。
人跟著射出。
身在空中,目光瞥處,見將他罩住的那四人撒了布袋想逃,白飛揚輕喝一聲:
“哪裏走!”
刀光又現!
那四人一步也沒邁出,便一命嗚呼,仰身倒地……
白飛揚落地四望,一臉的驚疑,暗道:“是誰在暗中幫我呢?”
他見周圍並無異狀,便獨自下山而去。
白飛揚剛剛離去,亂石間就出現了一個身影,其實他一直站在岩石背後,白飛揚的一舉一動他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白飛揚卻沒有發現他。
他走出亂石,也想離去,身後有人微微道:“為什麼要幫他?”
“他是我的朋友。”
“你什麼時候有了他這樣的朋友?”
“昨夜。”
“他是誰?”
“白飛揚,鬼刀王的傳人。”
“剛才如果不是你從外麵一刀劃破了牛筋袋,白飛揚已經死了。”
“是的,他的左肩已經受了傷。”
“他是我所見到的最難對付的刀客。”
“是的,他的刀法很奇怪,也很實用。”
“你不該救他的。”
“他隻有我一個朋友,我不救他,就沒人救他了。”
到目前,白飛揚隻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便是謝醉。
那麼,躲在岩石背後的人就是他了。
他身後的人是誰呢?
“他活著,我們就多一個對手。”
“他的對手也隻有一個,那就是花侯爺。”謝醉說。
他身後那人歎道:“他過石門那一刀,簡直不可思議。”
謝醉道:“你也看見了?”
身後那人道:“他的刀若能跟花侯爺的劍決鬥,那必將是江湖上空前絕後的經典戰役。”
謝醉道:“他們的一戰定在下個月,地點仍是劍門關。”
身後那人沒答,隔了半晌,才道:“你以為花侯爺能活到下個月的今天嗎?”
謝醉也沒有回答,而是問:“今天還有機會嗎?”
身後那人道:“有,至少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謝醉道:“如果最後一個機會也失敗呢?”
身後那人稍微停頓,道:“那就照我們事前的商量,你把胡雲還給他。”
謝醉點頭,沒說話。
身後那人又道:“為了給胡雲治病,他一定會前往百毒穀找醫聖,在那裏給他找個葬身之地。”
謝醉道:“白飛揚一定也會去的,從他最後一刀看,花毒對他根本沒用,還有寒燈,她也要親手殺了花侯爺替情郎報仇,我們要殺花侯爺,絕非易事。”
身後那人道:“你是不是後悔?”
謝醉道:“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寧可死也不後悔。”
身後那人笑道:“算我沒看錯你。”
謝醉始終沒有回身,這時他往前走去,一會消失於亂石當中……從他們剛才的談話中,聽不出他身後的人究竟是誰。當然,他心裏肯定知道這人是誰。
這是誰呢?
他們為什麼要殺花侯爺?
他們能殺得了花侯爺麼?
今天,他們的最後一個機會是什麼?
花含香終於到了萬壽峰,千朵門的城門大開,花含香讓九叔將馬車停在高牆外,吩咐他在此等。
千斤仍是一語不發,她早已出了馬車往裏跑去。花含香、高武等五人跟在千斤身後。
千斤對千朵門的地形極是熟悉,一路上,橫七豎八躺著那麼多屍體,千斤一點也不恐懼,仿佛這乃是司空見慣之事。
反倒是花含香暗暗納悶:這些人是誰殺的?
花含香從死者的刀口判斷,殺人者絕不是刀尊。
從死者的表情和姿勢判斷,他們都是出手攻擊對手時被對手一招致命的。
殺人者高超的刀法令花含香驚歎不已,高武、唐萬等四人則麵露凝重之色,全神戒備,提防有人出其不意襲擊他們。
當花含香從石門經過時,他終於明白殺人者是誰了——
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這一刀是如何割斷對手的兵器又殺了石壁裏的人,但他能想象出這一刀的驚心動魄以及它的神奇和完美,他知道,天下隻有鬼刀王才能砍出這樣的一刀……鬼刀王死了,那麼,殺人的一定是鬼刀王的傳人。
花含香暗歎一聲,心道:“他這樣做,為的是能讓我赴他的一月之約,可是我卻已中了那麼多的劇毒,隨時都可能毒發身亡,他這是何苦呢……”
很快就到了峰頂。
他們看見了花園,聞到了花香。
花含香一路默記,鬼刀王的傳人一共殺了六十六個人。
他知道,這些人原本是用來對付他的;他不知道,如果這六十六人對付他,他還能否來到峰頂。
眾人來到花園裏,千斤喊道:“爹爹!爹爹!”
花叢裏一隻鸚鵡飛上了花枝,叫道:“千斤回來了!千斤回來了!”
隨著鸚鵡的叫聲,那座沒有門的小樓一麵牆緩緩移動,從樓內走出一人——
此人臉狹長,五官端正。
正是勾壑。
千斤叫了一聲:“爹!”
便飛快地撲了過去。
勾壑抱住千斤,也親昵地叫了聲:“玉兒。”
千斤立刻回頭,手指著花含香說道:“爹,是他殺了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你殺了他,替娥娘報仇。”
勾壑搖頭道:“玉兒,爹不是他的對手。”
千斤道:“爹,那等玉兒長大了,練好武功,親手殺了他。”
勾壑點頭道:“好,玉兒今後要記住,殺人不可以心慈手軟,要殺就殺得幹幹淨淨。”
千斤認真道:“爹,玉兒記住了。”
她說著又回頭,充滿怨恨地看了看花含香。
隻聽勾壑又道:“玉兒,你還要記住,天下的人都該死,都該殺。而且,這個世界充滿了欺騙,再聰明的人,都會被人騙的。”
對他後半句話,千斤顯然聽不懂,她一臉的疑惑。
花含香見到勾壑時,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發現勾壑並非想象中的那種惡魔,他甚至從他流露的眼光中看出無奈和憂慮,一個殺人組織的魁首,怎麼會有這種情緒?
不過,花含香並不想知道他不明白的事,他隻想知道胡雲在哪裏。
於是他冷冷道:“胡雲呢?”
勾壑好像現在才回過神來,他望著花含香,說了一句:“你真的來了?”
花含香道:“是你叫我來的。”
勾壑道:“可你來晚了。”
花含香道:“你並沒有死。”
勾壑道:“有人把千朵門的高手都殺光了,而把我留給你。”
花含香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勾壑道:“因為我騙你,我想把你騙上山,然後一路上埋伏殺手要殺了你,難道你會放過我?”
花含香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勾壑道:“因為千朵門作惡多端,你絕不會讓這樣的組織在江湖上存在的。”
花含香道:“早知沒有好下場,何必……”
勾壑歎道:“你也是江湖中人,你該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
花含香道:“千朵門殺了那麼多人,其實個個都該死。”
勾壑忽然摸了摸千斤的腦袋,道:“花侯爺錯了,千朵門人人該死,玉兒卻是無辜的,她還沒過八歲的生日。”
花含香道:“正是為了她,我才決定來的。”
勾壑道:“你是來殺她,還是讓她變成殺人的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