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飛揚哼了哼,道:“我的刀雖然不能像花劍侯的劍那樣出刀封喉,但隻要我出刀,就能在對手身上留下一道刀痕。”
玲瓏退了一步,她不敢再看白飛揚。
她害怕。
她見過他的短刀留下的刀痕。
——那是天下最可怕的刀!
“十五年才等到一個值得你殺的人,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先出刀。”白飛揚說話時根本不看玲瓏,他望著桌上的空酒壺。
玲瓏已經鎮定下來,她的聲音有些嘶啞:“白飛揚,你不要後悔。”
她緩緩抬起右手,衣袖裏露出一個拳頭。
拳頭裏有刀。
小刀。
致命的割脈刀!
她與白飛揚相距極近,隻隔著一張小圓桌,她手臂一抬,拳頭距白飛揚的胸口尚不足三尺!
這麼近的距離,玲瓏先出刀,白飛揚能躲開嗎?
可是玲瓏舉著拳頭,始終沒有出刀。
她是沒有勇氣?
還是在等待機會?
白飛揚落寞地,他的眼皮顯得很沉重,仿佛昏昏欲睡。
——他也在等。
——等玲瓏出刀。
他不想食言:在玲瓏出刀之前,他是絕不會出刀的!
空氣窒息!
白飛揚卻慢慢合了雙眼……現在,對他來說,眼睛已經沒有用。
他知道,這麼近的距離,他不能用眼睛去看,而應該用感覺。他相信自己的感覺。
盡管他閉上了雙眼,但玲瓏出刀的一刹那,他一定能夠感覺到!
玲瓏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白飛揚,她想從他的臉上看出哪怕是非常細微的變化。
可是沒有,白飛揚始終是同樣的表情,沒有悲,沒有喜,沒有驚恐,沒有緊張……
隻有對自己絕對有把握的人才會這樣!
玲瓏開始緊張……
她的拳頭開始微微顫抖……
“砰!”雅座的門被一物撞開!
空氣為之一顫——
幾乎同一瞬間:玲瓏的拳頭張開,薄薄的小刀飛向白飛揚。
跟小刀一樣快的,還有玲瓏的身軀,刀出手,她的身軀同時後掠。
別看她身體肥胖,平時連走路也吃力,此時卻閃身如電,往牆邊疾退!
玲瓏的刀身有暗紅的血痕,她的刀飛出,應該劃出一道奪目的彩虹,十五年前,江滿天就是在這樣的彩虹下被割斷筋脈的。
可是今天,玲瓏沒看到奪目的彩虹——
她隻看見一道白光。
白光很冷。
冷得使眼睛生痛!
這種冷和白,隻有冰封了千百年的雪山上才有!
雅座裏怎麼會有又冷又白的光?
玲瓏心念一閃,馬上想到:
難道這是白飛揚的刀?
刀光一閃而逝。
玲瓏退到了牆角,白飛揚仍站在桌邊。
撞門而入的是一個黑色包裹。包裹落地,散開,裏麵竟是一個人頭!
人頭仿佛是活的,眼睛在人頭落地的一刹那居然左右轉動了兩下!
看見這個人頭,玲瓏忽覺一陣惡心,她想吐,一張嘴,吐出的竟是一口鮮血!
便在此時,一人疾風般衝了進來,口中叫道:“玲瓏,這個該死的小劍,我終於殺了他了。”
衝進來的當然是庸碌。
用人頭撞門的當然也是他。他快如疾風,可是在即將撞向桌子之前,硬生生收住身子,鐵釘似的站穩。
他進來,剛好看見玲瓏吐了一口鮮血——
他顯然被驚呆了,僵住沒動,驚恐道:“玲瓏,你怎麼啦?”
“我吐血了。”玲瓏淒慘道。
庸碌還未驚醒過來:“玲瓏,你怎麼會吐血的?”
玲瓏絕望道:“庸哥,我被他砍了一刀,你看……”
她說著慢慢轉身——
庸碌看見,玲瓏的背上赫然印著一道刀痕!
背上的衣服已破,但不知刀痕是深是淺!
隻聽玲瓏害怕道:“庸哥,你看刀痕有多深?”
庸碌的聲音已經變調:“玲瓏,這一刀……”
“這一刀怎樣?”
“它深及心肺,看來已沒得救……”
玲瓏霍然回頭,她剛才被信念支撐,未覺痛楚,庸碌這一說,她隻覺心口冰寒彌漫,迅速將軀體凍結!
她雙目已失神,頹然道:“庸哥,這……是真……的……”
庸碌痛苦道:“玲瓏,我幾時騙過你。”
“庸……哥,你……殺了他……”
一口氣沒接上,玲瓏已無聲。她顯然死了,可她的眼睛還死死盯著庸碌,像是想看著他殺死白飛揚。
玲瓏是他的妻子,妻子死了,他一定會為她拚命的。
一個人隻要拿出拚命的勇氣,那麼,他的力量也許是平時的好幾倍。
庸碌肯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高手拚命,那是極其可怕的。
眼看著玲瓏咽氣,庸碌沒有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
他要將憤怒的力量傾瀉到白飛揚身上!
白飛揚睜眼,抬頭,他注視著庸碌:庸碌的這一擊,也許是他前所未遇的!
可是,庸碌並沒發出傾盡全力的一擊,而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庸碌沒有為玲瓏拚命,卻要離去!
玲瓏不是說他很愛她嗎?
難道,夫妻間的情感可以在一瞬間變得淡如雲煙?
白飛揚以為庸碌在耍什麼花招,他不相信他會就此離去……眼看庸碌抬腳就要走出雅座,白飛揚說道:“你別走。”
庸碌立時站住。
白飛揚道:“你這麼怕死?”
庸碌道:“沒有人願意死。”
“可是,我殺了玲瓏。”白飛揚冷聲道:“她是你最心愛的女人。”
“不。”庸碌這時才轉過身來,白飛揚發現,庸碌已變得十分冷靜,臉神沒有絲毫憤怒與悲痛,他說:“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這些年來,是她一直逼迫我,我早就想殺了她,可我的武功不及她,而且,她連睡覺時也握著殺人的刀。”
庸碌長長籲出一口氣,接道:“現在你殺了她,我不僅不會跟你拚命,還會給你去燒幾個下酒菜來。”
白飛揚雖然在江湖上流浪了這麼多年,但他一心隻等著與花含香一戰,對女人從未產生過任何的念頭。
自從無意間窺到了寒燈的裸體,昨夜又跟秦孫一場風花雪月,這才初諳男女之事,他的思想由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若是以往,他會毫不理會庸碌這種人,隨他怎樣,可現在,他忽然痛恨起眼前這個欺騙女人的人。
他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她會死不瞑目?”
沒想到庸碌道:“我就是要讓她死不瞑目。”
白飛揚不禁呆了呆,庸碌接下去說道:“這十幾年來,我聽她的話,給她最大的滿足,可她從不關心我,我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
他臉露痛苦,繼續道:“成親之後我才知道,她不僅是個凶狠毒辣的女人,而且,她殺過很多人,她的仇人隨時都會殺了她的。”
“殺了她,你不是很高興?”
“現在我們是夫妻,她的仇人隻要找上門來,定會連我也殺了。”
“既然怕仇人找上門,為何還要開客棧?”
“這也是她的主意。”
“她不怕仇人,你怕什麼?”
“她怕,正因為怕,所以才要開客棧。”庸碌道:“她對我說,一個人隻要做了老板娘就會大變樣,而一變樣,她的仇人就不會認出她了。”
“結果呢?”
“自從開了百毒香築,她果然大變。”
庸碌緩緩往回走,道:“她原本生得小巧玲瓏,一年後就變成了大肥婆,連我也不記得她以前的模樣了。”
“連你都忘了以前的她,天下還有誰會認出她?”
白飛揚道:“如此,你還擔心她的仇人會連你也殺了?”
庸碌苦笑道:“可是六年前,她的仇人還是找上門來了。”
白飛揚道:“你是說小劍?”
庸碌道:“你怎麼知道的?”
白飛揚道:“他說他已在百毒香築掃了六年的地。”
庸碌點頭道:“對,是他,他便是江滿天的弟弟江小劍。”
白飛揚道:“江湖上從沒聽說江滿天還有一個弟弟。”
庸碌道:“那是江家老爺在外拈花惹草留下的野種,江小劍從小在青樓裏長大,後來也練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
“他怎麼沒把你們殺了?”
“江滿天死前曾畫下玲瓏的畫像,六年前玲瓏模樣大變,小劍隻依稀覺得她與畫像中人有些相像,卻不能確定,於是在客棧做了掃地的夥計。”
“他不想殺錯人?”
“對。”
“六年時間,江小劍也沒認出玲瓏?”
“沒有。”
庸碌道:“六年來,江小劍找遍客棧任何一個角落,甚至連地底他也挖過。”
“他在找東西?”
“是的,他想找到那把割斷江滿天筋脈的薄刀。”
白飛揚歎道:“玲瓏將刀藏在自己的拳心,江小劍如何找得到?”
“所以我們還能活著。”庸碌道:“這些年來,我們度日如年,這都是玲瓏引起的,我不知有多恨她。”
“你不會早點殺了他?”
“能殺他,就不會等到今天了。”
“你是說你們以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是的。”
“可你今天殺了他,江小劍。”
白飛揚說著,瞥了一眼地上的人頭。
庸碌這時又說了一句令白飛揚吃驚的話:“江小劍不是我殺的。”
他明明說自己殺了該死的小劍,怎麼忽然之間又改口呢?
不是他,會是誰?
庸碌道:“如果我沒猜錯,殺江小劍的人,應該是刀尊。”
刀尊?白飛揚聞言一怔。
庸碌已接道:“你說小劍在莊口等花劍侯,玲瓏便催我趕到莊口,等我到時,小劍已被人殺死。”
他頓了頓,懼怕道:“江小劍的劍術雖非天下第一,但是能將他一刀砍作兩截的人,恐怕隻有刀尊狂無首。”
“江小劍被人砍作兩截?”白飛揚有些不信。
白飛揚雖然沒試過他的劍術,可是他們卻對過一掌,這一掌,江小劍也隻是略遜一籌而已。
江小劍自認不是白飛揚的對手,這才聽從白飛揚的吩咐,在莊外等一輛馬車……以江小劍的武功,武林中能一招打敗他的高手已屈指可數……
正因如此,當白飛揚看到江小劍的人頭,對庸碌便不敢絲毫大意,不料殺小劍的竟是神秘的刀尊!
“江小劍是被人當胸砍斷的。”庸碌回想道:“莊口白雪很厚,江小劍就在百毒莊唯一的路口,我看見他時,他的人還好好站著,我喊他,他不應,我用手拉他,他才頹然倒地……一刀斷胸,刀中至尊,西風狂人,神龍無首……”
“玲瓏為什麼要讓你去莊口?”
“玲瓏說,不要讓花劍侯到百毒香築來。”
“那是我要等的人。”白飛揚哼道。
“玲瓏說,你死了,你的朋友就不必來了。”
白飛揚冷冷道:“我怎會死。”
庸碌道:“玲瓏也想不到你不會死。”
白飛揚道:“難道她就沒想到過死的人也許是她自己?”
“這一點,玲瓏倒是想到了。”庸碌道:“玲瓏對我說,如果她死了,要我替她報仇。”
“可你……”白飛揚歎道:“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們十幾年的夫妻,竟然形同路人。”
庸碌低頭,似在想白飛揚的話,良久,他起到玲瓏的屍體旁,默默道:“玲瓏,盡管我心中恨你,巴不得你死,但我們是十幾年的夫妻,你死了,我也不該獨活。”
他說著轉身,恨恨道:“白飛揚,你殺了我吧!”
白飛揚的內心忽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憐憫,他覺得庸碌實在太可憐了,如此可憐的人,活著不如死了。
於是他道:“我當然會殺了你。”說著,白飛揚斜跨了一小步。
庸碌見狀,臉神又變,他跪下去,哀求道:“白大俠,不要!不要殺我……”
白飛揚嘴角冷笑,他不知道庸碌在耍什麼花樣,一會想死,一會又求他……如果他剛才覺得庸碌可憐,那麼,現在,庸碌令他感到厭惡!
一個人如果令別人厭惡,那他就會有不斷的麻煩。
一個令白飛揚厭惡的人,隻有死。
庸碌隻有死!
但庸碌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是無聲的:笑意寫在他的臉上。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還會笑麼?
一個有勇氣笑對死亡的人,是絕不會跪下向對手求饒的!
但他真的笑了。
他笑的同時,人也從地上站了起來。
因為他這時看見,白飛揚無力地坐下,他的冷漠的臉也變得蒼白。
白飛揚隻要有力氣站著,就能出刀。
隻要出刀,就能在對手身上留下一道刀痕。
現在,他沒有力氣站,他還能出刀麼?
突然間,白飛揚怎麼會連站的力氣都沒有?
庸碌笑道:“白飛揚,你已經中了我的毒!”
白飛揚不解:因為,庸碌根本沒機會下毒。
庸碌又道:“其實,我的毒就在黃酒裏。”
白飛揚更不解:因為,就算黃酒裏有毒,致命的毒性也已經過去。
白飛揚的臉仍舊蒼白,陣痛使得他腹部及背上的肌肉抽搐不止!
他第一次露出迷惘的神色,他覺得很奇怪,但他沒力氣開口,隻有聽著庸碌說:
“你一定很奇怪,黃酒的毒性已發作過一次,為何還會再次複發?而且,這次比上次嚴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