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清醒,就不會在實現願望之前告訴我要殺了我。”
“我不說,你不是也清楚嗎?”
“那是不一樣的。”
“這麼說,你是不會聽我的話,幫我實現願望了?”
“我不會這麼傻的,隻要你的目的沒達到,就不會殺我的。”
上官無垠笑得有些得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唯命是從,從未反抗過一句,生怕蒙麵人對風月不利,今天,蒙麵人已經向他攤牌,他便無所顧忌。
“我也不會這麼傻的。”
白衫人道:“如果我沒有把握讓你乖乖聽話,我會向你攤牌嗎?”
“除非一死,你還能把我怎樣?”
“你死了,風月怎麼辦?”
“風月在你手裏,就算我活著,也無法改變她。”上官無垠道:“與其讓她痛苦地活著,還不如你殺了她。”
“十年前,風月就已經說過同樣的話。”白衫人淡淡道:“可她現在還活著,你知道為什麼嗎?”
上官無垠心中一動:他每年見到風月,風月總是告訴他,她為他幸福地活著,她說,為了相見的這一天,所有的日子她都過得很充實……現在聽蒙麵人的話,風月似乎十年前就有過尋死的念頭……
他不由道:“為什麼?”
白衫人道:“你以為風月活著是為了你?”
上官穀主怒道:“難道風月還會為別的男人活著!”
“男人可以為女人而活,但女人是不會為男人活的。”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衫人的聲音有些蒼涼,好像忽然間他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上官無垠叫道:“不!別的女人會見異思遷,風月絕不會!”
白衫人挖苦道:“要是她肯為你而活,十年前就不會割脈自盡了。”
上官無垠愕住:他一直以為風月為他而活,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為風月而活下去,想不到風月十年前就要棄他而去……
他堅定的心理一下子垮了下來,他變得灰心喪氣,道:“從現在開始,你再也休想擺布我做任何事,你殺了我吧!”
“當心愛的女人不再把男人看得最重,這個男人活著是沒什麼意思了。”
白衫人道:“不過,你還沒有知道風月為誰而活,你要是知道,就不想死了。”
上官無垠道:“除了風月,我不會為任何人而活的。”
白衫人道:“如果我告訴你,你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你還會不會不想見她就去死?”
“女兒?我的女兒……”上官無垠的心仿佛被利刃刺中,他僵在原地,甚至連呼吸也停止了!
“女兒,我的女兒”這六個字完全是下意識的、機械地從他的嘴裏吐出。由於震驚,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對,你跟風月的女兒,就因為自己的女兒,風月才活到今天。”白衫人靜靜說道。
也許是白衫人鎮靜的口氣使他清醒,他竟然不懷疑他的話,急道:“在哪裏?我的女兒在哪裏?”
白衫人道:“你不懷疑我這是在騙你?”
上官無垠又一怔,驚疑道:“你為什麼要騙我……”
白衫人笑道:“上官穀主說得對,我根本沒必要騙你!”
是的,如果白衫人要用這種方法來騙上官無垠,那麼,他不如在達到目的前什麼也不說!
上官無垠的心此時才狂跳起來,但他已然平靜,他幾乎用哀求的口吻說道:“快帶我去見女兒,我想見見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我肯定會讓你們父女相見的。”白衫人道:“不過,你還會不會照我的話去做?”
“會。”上官無垠道:“你要我怎樣做,我都會答應!”
“這樣就好。”白衫人舒了口氣,道:“隻要你照我的話去做,我的願望就能實現,上官穀主,你可要考慮清楚,我的目的一達到,就會殺了你的。”
上官無垠堅定道:“隻要能見到女兒,千刀萬剮也心甘。”
白衫人道:“你也不問問我要你做什麼事?”
上官無垠道:“不用。”
“你不問,我還是要告訴你。”白衫人道:“我要你救一個人,殺一個人。”
要救人又要殺人,上官無垠不解,便問道:“救什麼人?殺什麼人?”
“救胡雲,殺……”白衫人頓了一會,才道:“殺花含香。”
花含香名滿江湖,天下誰人不知。上官無垠茫然道:“這麼多年來,你的目的就是殺了花含香?”
白衫人冷冷答道:“是。”
然後道:“再過幾個時辰,花含香就會來到百毒穀求你替胡雲解毒,你若肯依計而行,我可破例先讓你見女兒一麵。”
上官無垠想了想,道:“好,我要見女兒。”
上官無垠和白衫人離去後不久,從風月樓懸崖的軟梯上來兩個人。
一胖一瘦,兩個老人。
正是關雲山和石應發。
他們的肩上各扛一人:白飛揚和寒燈。
他們的輕功確實非同一般,扛著一個人,上軟梯時仍是輕鬆快速。
他們剛剛上得懸崖,先將肩上已經暈去的白飛揚和寒燈扔在地上,然後喊道:“穀主!穀主!”
風月樓全無動靜。
關雲山道:“石兄弟,上官穀主不在。”
石應發又大叫兩聲“穀主”,風月樓裏還是沒動靜,他便皺眉道:“穀主會到哪兒去?”
關雲山道:“穀主向來不出穀,難道是出事了?”
石應發不滿道:“關哥胡說八道,穀主怎會出事!”
關雲山道:“是不是在睡覺?我到樓上去看看。”
說完,將手中的花盆放在一塊青石上,急步走進風月樓。
風月樓乃是一棟三層的閣樓,穀主的臥室在二樓。
一會,關雲山從風月樓出來,道:“樓上連穀主的影子也沒有。”
石應發皺眉道:“沒有人哪裏會有影子……”
“這裏就是你們穀主住的地方?”一個含糊的聲音響起。
石應發道:“正是,你問這個幹嘛……”
他話音未落,先自怔住——
因為,這裏除了關雲山和自己,就隻有寒燈和白飛揚,而寒燈和白飛揚已然暈去,不能開口,說話的,除了關雲山,還能有誰?
可是,剛才說話的,卻不是關雲山!
關雲山顯然也吃驚不小,他盯著白飛揚,見白飛揚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按理,以關、應二人的武功修為,隻要聽到聲音,便能判斷出聲音的出處!
他們其實早就判斷出說話的是白飛揚,但他們不相信,他們不相信有人中了“紅木耳”暈倒後還能說話!
石應發與關雲山對視一眼,過了好久,他們見白飛揚沒再說話,關雲山道:“石兄弟,真是奇怪。”
石應發道:“什麼奇怪?”
關雲山道:“據穀主的《毒經》所載,我們培植出的紅木耳隻能給中毒者一次運功的機會,一旦暈倒,至少在十二個時辰之上。
“這個年輕人現在就能說話,是不是咱們施肥的毒汁不對,還是罡風未能催出紅木耳的毒性?”
石應發道:“不可能的,魔女的中毒之狀跟《毒經》上記載的一模一樣。”
關雲山道:“可剛才……”
石應發見白飛揚隻說了一句話,放下心來道:“關哥少擔心,這小子或許是在鬼門關裏說夢話呢!”
他剛說完,方才的聲音接道:“進了鬼門關的人是不會說夢話的。”
這一下,關雲山、石應發都已發現,開口說話的正是白飛揚。
白飛揚隻是嘴巴微動,眼未睜,人未動,身子直挺挺躺在地上。
關雲山、石應發倆人身形飄掠,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將白飛揚夾在當中,臉神凝重。
又過了好久,白飛揚不僅不說話,還眼皮也不動一下。
可此時,他們已不再懷疑白飛揚在耍花招,石應發道:“小子,你別裝蒜了!”
白飛揚道:“我並沒裝蒜。”
關雲山道:“既然能說話,為何說了一句便不說?”
白飛揚道:“我已知道這裏是上官無垠的住處,何必還要多問。”
石應發怒道:“你這小子說話莫名其妙,什麼知道是穀主的住處便不需多問!”
白飛揚道:“我找的正是穀主。”
關雲山道:“你也是找穀主解毒的?”
“我又沒中毒,解什麼毒!”白飛揚道:“我等人。”
他這句話說得更是莫名其妙,關雲山、石應發同聲道:“你怎麼到百毒穀來等人!”
“因為我要等的人很快會到這裏來。”白飛揚始終隻是嘴唇微動,全身上下,絲毫不動。
他是不能動?
還是在耍什麼花招?
石應發、關雲山又驚又疑,始終無法肯定。石應發冷冷道:“那你後來為何又開口了?”
白飛揚道:“我想告訴你,我還沒死。”
石應發忽然怪笑道:“你還沒死,要是我給你一刀,就會死了。”
他雖這樣說,但並沒見他出刀。
白飛揚道:“你也喜歡用刀殺人?你的刀是不是很厲害?”
“你有沒有聽說過十三路飛刀絕技?”
“沒有。”
“連十三路飛刀絕技都沒聽說過,你知道什麼刀?”
“鬼刀。”
白飛揚說著,睜眼,人也跟著坐了起來。
關雲山和石應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們發現白飛揚翻身坐起的一刹那,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刀。
石應發更驚,因為,白飛揚手裏的刀,正是寒燈那把欲置他死地的短刀,他記得自己抄手接住短刀後,隨便將它扔在洞穴裏,它怎麼會在白飛揚手裏?
白飛揚注視著自己手裏的刀,說道:“我隻知道自己手裏的刀。”
他的短刀長不過一尺,刀鋒陰寒。
關雲山和石應發這時又笑了起來——
他們本來對白飛揚顧忌不小,聽了他這句話,顧慮頓消,他們認定白飛揚這是在裝腔作勢:因為,他們雖然沒見到鬼刀王驚鬼泣神的鬼刀。
但鬼刀王與花劍侯的一戰轟動武林,盡管沒有人知道那一戰究竟誰勝誰負,可是鬼刀王卻是花劍侯唯一出劍未能封喉的人。
後來花劍侯莫名其妙退出江湖,天下人便紛紛猜測花劍侯退出江湖乃是跟鬼刀王一戰有關,鬼刀王使花劍侯意識到自己的劍尚有缺憾……
這雖是猜測,但鬼刀王的刀由此便成了武林中最神秘的刀法之一……這個年輕人居然說他的刀就是鬼刀……
白飛揚當然知道他們為什麼笑,他道:“你們不相信?”
他們仍在笑。
白飛揚道:“你們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
石應發終於道:“你想怎麼樣證明?”
白飛揚冷冷道:“我閉著眼睛,也能殺了你們。”
“哈哈哈!”關雲山也不由笑道:“年輕人,你要說大話,最好也先看清對方是誰。”
“我不是說大話,我是殺人。”白飛揚根本不看他們,接道:“而且,我殺人從來不看對手是誰。”
看他的表情,寂寞而認真,絕不似在開玩笑。
石應發沉聲道:“小子,你也許就是穀主所說的天生不怕毒的人,你僥幸撿得一命,應該趁穀主不在向我們求饒。
“或許我們可以放你一馬,你還如此大言不慚,既然你有如此把握,那就出刀給我們看看!”
白飛揚哼道:“我並非天生不怕毒,而是你們的毒藥沒毒。”
石應發見白飛揚顧左右而言他,以為他不敢出刀,更加相信他在耍花招,冷笑道:“小子,在老爺們麵前,你還是嫩了點,你不出刀,我可要出刀了。”
“我正是在等你出刀。”白飛揚始終沒抬頭,接道:“我殺人向來沒有規矩,可你們剛才救了我一命,所以,我讓你們先出招。”
關雲山、石應發不由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寒燈,倆人目露殺機,可就在他們遲疑之際,一個尖細的聲音從崖下傳來:“關老頭、石老頭,你們不要動手!”
聲音剛落,一人自崖下飄了上來——
此人披著長發,身穿墨綠衣衫,乃是四五十歲的老婦人!
她的手中持著一劍,劍身上卻沾滿了泥巴的印痕!
聲到人到,這老婦人的身手,顯然非同一般。
關雲山道:“小湘,你上來做什麼?”
原來此人便是昔日臭名遠揚的女魔頭小湘。
小湘妖媚一笑,道:“我采了藥回來,在崖下聽得你們要殺人,便上來了。”
石應發道:“這裏沒你的事,下去吧。”
小湘立即苦著臉道:“兩位老哥,你們就可憐可憐小湘吧,我已經這麼多年沒殺人了,就讓我殺他吧。”
石應發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們殺不了他?”
小湘道:“誰不知道石大俠十三路飛刀絕技天下無敵,小湘怎會這樣想?”
她轉臉又對關雲山道:“關狀元的神槍更是高深莫測,比之當年的關公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殺雞焉用牛刀,這點小事,就讓小湘替你們來做。”她說著瞥了一眼白飛揚。
關雲山這時道:“你知道他手上拿的是什麼刀?”
小湘一怔,道:“什麼刀?”
石應發道:“他說他手裏的刀是鬼刀,你怕不怕?”
石應發說完大笑起來。
小湘聞言先是一呆,見石應發大笑,以為他乃是取笑自己,身軀一掠,長劍指住白飛揚,尖笑道:“這麼多年來,我的寶劍挖草采藥,劍鋒已被泥土沾滿,想不到今天又能讓它喝一喝新鮮的血!”
她手腕一抖,長劍發出一聲龍吟,劍身的泥土印痕消失,劍鋒露出寒芒朵朵。
——這竟是一柄寶劍!
白飛揚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他臉神毫無變化,不看小湘,而是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說道:“既然你想死,我就先殺了你。”
他也沒有出手。
他看去那麼落寞,那麼單薄。
從背後看,他的雙肩也顯得消瘦……
風月樓前很靜。
小湘慢慢轉動劍鋒——
劍鋒在日光下就像一截不融的冰。
朵朵寒芒聚成一線。
在劍鋒的轉動下,寒芒已經移到白飛揚後背,然後又緩緩移到他的後頸……
白飛揚背對小湘,他當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致命要害已被對手的劍鋒罩住!
他更不知道,小湘的寶劍曾飲過多少人的血!
他隻知道一點:他要殺了她。
他要讓他們相信,他的刀就是鬼刀!
關雲山、石應發各各後退一步,他們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念頭:江湖傳言,小湘的寶劍在殺人時會幻出一片奇異的光彩,他們想證實一下傳言是不是真的……他們盯著她的劍……
小湘的劍凝固了片刻之後,終於動了——
劍鋒吐寒芒。
寒芒原本冷凝如冰,劍鋒一動,寒芒散開,舞出一片絢麗的光華!
就在這片光華裏,小湘迅疾如風,人劍合一,無聲地射向白飛揚!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仿佛長劍脫手,又仿佛瞬息間持劍的手臂暴長了數丈!
光華燦爛,一現間已將對手包圍在劍勢當中!
仿佛她一出手,就注定了對手的命運——
死!
隻有死。
隻有死路一條!
可是,任何事情都有意料不到的變數:
在劍的光華就要吞沒白飛揚的時候,出現了另一道亮光!
這道亮光,比劍光更快更白,更耀眼!
像閃電!
閃電是無情的,那是一種淒冷的白!
劍的光華被淒冷的閃電撕破,刹那間消失……
小湘石頭一樣僵立原地!
這是怎麼回事?
關雲山、石應發剛才隻盯著小湘的劍,他們根本沒看到白飛揚出刀。
他們隻看見那道閃電。
他們不由抬頭望天,他們以為天起驚變,然而天色依舊。
哪裏來的閃電?
既有閃電,當有驚雷,驚雷呢?
他們驚疑不定,驚雷便隨之而來:“你的刀……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