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聽來,小湘的這五個字直如驚雷轟頂!
他們立時明白:那道淒冷的白光不是閃電,而是刀光!
而出刀的,正是這個中了毒的年輕人!
驚鬼泣神的一刀!
無法形容的一刀!
除了鬼刀,還有什麼刀能發出如此驚人的一擊?
他們也僵住!
但他們的目光移到了小湘身上,他們看見小湘胸前的衣衫已被劃開,一道刀痕,赫然在目!
——如果剛才出手的是他們,那麼,這道刀痕,應該在他們的胸口!
小湘臉露驚恐,一步一步往後退,一步踏空,慘叫一聲,掉下了懸崖……
白飛揚轉身,冷漠道:“現在你們是不是還有懷疑?”
關雲山、石應發哪裏還能說話!
隻聽白飛揚又道:“你們適才講,中了紅木耳的人最多隻有一次運功的機會,我已出刀,你們何不再試試?”
石應發臉色又變,他忽然輕喝一聲:“小子,你別太張狂!”
身形微動,雙臂輕揮,但覺眼前光影亂顫,十幾把飛刀,勁射而出!
石應發的十三路飛刀絕技幾十年前就揚名江湖,這十五年來雖然在穀中為上官穀主挖草采藥,很多心思用在了識毒辨藥上,但飛刀神技卻從未荒廢,此時陡然使出,刀風淒狂,淩厲無比!
隻是,他的十幾把飛刀,不是射向白飛揚,而是射向暈在地上的寒燈!
寒燈距他很近,他一出手,十幾把飛刀,同時擊向寒燈的死穴,隻要一把飛刀擊中,寒燈立時就會一命嗚呼!
寒燈已然中毒暈倒,他為何還要向她下手?
鬼刀又現——
一串“叮叮叮”脆響,石應發的飛刀撞在白飛揚的短刀上,竟皆斷成數截,紛紛四射,刀鋒折射出日光,猶如滿天花雨!
石應發麵如死灰。
他一向對自己的飛刀神技十分自負,可是在這個年輕人麵前,他的飛刀居然毫無用處!
白飛揚冷冷道:“她已經沒有還手之力。”
石應發鐵青著臉,心裏似很憤怒,他憋了良久,終天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一家九口就是死在她們魔鬼一家手上的!”
白飛揚道:“我不想知道你們以前的恩怨,隻知道你不能殺她。”
石應發的臉色這時變得蒼白,絕望道:“你……你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麼?不殺她,會禍害無窮的……”
白飛揚淡淡道:“我不想知道她以前及今後是什麼樣的人,我絕不能看著她死。”
石應發呆呆道:“那你殺了我吧。”
白飛揚道:“現在我也不想殺你們了。”
石應發頹然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白飛揚道:“剛才我說在這裏等人,現在,我想你給我做一件事。”
石應發道:“除了穀主,誰也別想擺布我!”
白飛揚目光一寒,殺機已現:“我隻想你帶我去找上官穀主,你若真的不肯,我隻有殺你。”
——誰也不會懷疑,他說得到,做得到。
石應發痛恨白飛揚阻止他殺寒燈,但白飛揚的武功實在太高,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原以為白飛揚會迫他做自辱之事,不料卻是叫他去找穀主,臉色稍稍緩和,仍是極不情願地道:“百毒穀如此之大,哪裏去找穀主?”
白飛揚寒著臉道:“那是你的事,一個時辰內,你若找不到穀主,我一樣會殺了你。”
石應發叫道:“那你還是殺了我吧!”
白飛揚冷笑道:“我這個人向來說變就變,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關雲山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他聽出白飛揚已起了殺機,連忙道:“白兄弟,能多活一個時辰也是好的,況且,說不定穀主便在穀底,你就帶這位少俠去找找吧。”
石應發何嚐不想活,他苦著臉道:“關哥,你也知道穀主除了禁宮,從來不會到別處去的。”
白飛揚聽到“禁宮”兩個字,心念一動,道:“什麼禁宮?那是什麼地方?”
關雲山道:“禁宮就是除穀主外,任何人也不能進去的地方。”
白飛揚心喜,但絲毫不露聲色,冷冷的注視著關雲山。
關雲山接下去道:“穀主每年也隻去禁宮一次,而且明天才會去。”
白飛揚不想再問,他轉臉對石應發道:“你就帶我去禁宮。”
石應發道:“我當然可以帶你去禁宮,不過,穀主在不在裏麵我可不管,而且,禁宮裏我是絕不踏進一步。”
白飛揚道:“少廢話,走吧。”
關雲山道:“要不要我一道去?”
白飛揚道:“你在這裏看著寒燈,她若少了什麼,我會找你算賬。”
白飛揚說著轉身,他此時已然想好,隻要不讓她離開百毒穀加害花劍侯,他寧願她活著。
兩人剛剛走到軟梯旁,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淒叫。
回頭看,隻見寒燈的咽喉插著一把尖刀,隨著這聲淒叫,鮮血從刀口處濺出!
白飛揚沒料到關雲山會下殺手,微微一呆,關雲山的第二把尖刀對著自己的胸口飛了過來,速度絕不比石應發的飛刀和小湘的劍慢!
但他的尖刀終究快不過白飛揚的鬼刀——
白光一閃,關雲山的胸脯上便多了一道刀痕!
鬼刀一現,一刀致命,誰也無法幸免!
關雲山也一樣!他發出的尖刀雖然速度不減,但白飛揚揮手出刀之際旋起的無形罡風改變了尖刀的方向,墜入懸崖。
關雲山慘笑道:“石兄弟,十五年來我們在穀中情同手足,我知道你一生的願望是殺了魔女寒燈為家人報仇,這位少俠說變就變,說不定到了禁宮他就會殺了你,現在我替你報了此仇,你……該不會怨我吧……”
話落,人也跟著倒地。
“關哥……”石應發叫了一聲,往回急走兩步,又猛然站住,臉神複雜。他遲疑了片刻,忽然足尖一點,身形掠起,居然躍向懸崖!
懸崖深達百丈,石應發墜下,定會粉身碎骨!
——他顯然是萬念俱灰,以求一死!
白飛揚同時掠起,右手疾伸,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絕妙手法,抓住石應發的左臂腕際,然後一扯,欲將他扯回——
他不想石應發死!
可是,就在白飛揚抓住石應發手腕之時,石應發的身軀在空中一曲一伸,右腿膝蓋直頂白飛揚小腹!
而且,石應發的膝蓋間竟然射出一柄飛刀!
此時倆人身在空中,身下便是百丈懸崖,稍一疏忽,倆人便會同歸於盡!
驚變!
猝不及防!
白飛揚左臂一展,右手內力在極不可能的情況下,借石應發的身體一收一吐,借力的同時,身軀一滾,奇跡般躲過石應發的飛刀!
石應發被白飛揚一扯,雖未扯回,但整個身軀因此在空中滯了滯。
白飛揚卻身子急墜,快速落到石應發的身下!
白飛揚剛才舒展左臂,無形罡氣將懸崖上的軟梯吸得急蕩起來,他眼疾手快,左手抓住軟梯的繩子,右掌一推急墜而來的石應發,兩人雙雙上了懸崖……
適才一幕,真是驚險萬分!
石應發算準白飛揚不會讓他死,他決意與白飛揚同歸於盡,可是剛才死裏逃生,一張老臉嚇得煞白。
良久,石應發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白飛揚道:“我說過,我不是來殺人的,而且,你還沒有把我帶到禁宮。”
石應發迷茫道:“你怎麼知道我身上還有一把刀?”
白飛揚淡淡道:“你既然有十三路飛刀絕技,肯定有十三柄飛刀,剛才你殺寒燈時隻用了十二柄。”
石應發歎了一聲,道:“現在我才真正佩服你,好……我這就帶你去禁宮。”
禁宮其實就在對麵的山峰間,就是上官無垠經常在風月樓遙望的那片石林。
石應發將白飛揚帶到石林外沿,道:“這裏就是百毒穀的禁宮,除了穀主,任何人也不得入內。”
白飛揚見這裏亂石穿空,仿佛迷宮一般。
石縫間荒草萋萋,石高路窄,料想不是個簡單的去處,但他要在花劍侯到達之前找到上官穀主,便顧不得其他,對石應發說了聲:“現在已沒你的事了。”
從兩塊巨石的夾縫間穿過,進了石林……
上官無垠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女兒。
在見到女兒前,上官無垠像去年一樣,在白衫人的帶領之下,穿過那片奇妙的石林,然後來到石壁上的山洞裏。
盡管他每年都有一次機會穿過石林,可是他絲毫不識石徑,若不是白衫人引路,他根本到不了這麵巨壁前……
每次,白衫人將他帶到山洞口,就會告訴他,一切聽從小疊的吩咐,然後,白衫人就會消失,就像空氣一樣,令你無法看到他,又時時處處感到他就在身邊……
今天也一樣,白衫人對他說:“一切聽從小疊的吩咐,不然這是你們父女最後一次見麵。”說完這話,便倏然消失。
不久,漆黑的洞裏便會亮起一支支蠟燭。
上官無垠就會看見小疊。
小疊是白衫人用來侍候風月的兩個丫環中的一個。
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小疊時,小疊還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現在,小疊已經人老珠黃。
按理,小疊跟風月的年齡差不多,可是看起來,小疊卻比風月老得多。
每次見到小疊,上官無垠都會想:小疊怎麼會有這麼大改變?
她是否承受著太多的不幸?
不過,這僅僅是見到小疊時心裏閃過的念頭,他根本沒有時間詢問小疊,因為他跟風月見麵的時間很少,他不可能在小疊身上浪費任何時間。
這次,他見到小疊,小疊比去年更老了。
小疊每次出來接他,開口的第一句總是:“上官穀主,你終於又能見到風月了。”
今天,小疊對他說:“上官穀主,你終於能見到自己的女兒了。”
小疊的這句話令上官無垠又興奮又恐懼。
上官無垠跟著小疊,穿過長長的用地毯鋪就的通道。
一路上,小疊會將剛剛點起的蠟燭都吹滅,所以,前麵燭火通明,回頭看則又是漆黑一片。
通道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曲曲彎彎,少說也有三百米。
以往,在經過長長的通道時,上官無垠和小疊都是默不作聲,上官無垠一路上還在想見到風月第一句話該怎麼講,這時候,就算小疊問他話他也聽不見。
然而今天,上官無垠最想見的是從未見過的女兒,他雖然興奮不已,但心亂如麻,根本想不到自己見到女兒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他聽見小疊問他:“上官穀主,你有沒有想到能見到自己的女兒?”
上官無垠馬上回答她:“做夢也想不到。”
小疊又說:“上官穀主,見到女兒前是不是很激動?”
上官無垠立即點頭道:“當然很激動。”
小疊說:“為了女兒,你是不是願意做任何事情?”
上官無垠說:“願意。”
小疊歎了一聲,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穀主的女兒真是幸福。”
也許就因為小疊這一聲歎息,上官無垠感覺出她的話中似有許多憂思,而且,小疊的聲音有些特別,好像喉嚨裏被什麼東西塞住,她的聲音不是自然輕鬆地流出來,而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以前,盡管小疊見麵時都會跟他說一句話,可他從未感覺出她說話原來這麼累……他不由得心念一閃,尋思道:“她連說話都這麼累,難怪會老得這麼快……”
他見小疊在前麵走路的樣子也有點蹣跚,想到風月雖然跟他隔穀相望,但是為了他,為了女兒,她忘掉了一切憂愁和悲傷生活著,她的臉上還散發著容光神采。
從這一點上講,風月比小疊快樂得多輕鬆得多……他很想問問小疊,她是不是活得很累?
可是,他不知道該不該問,又該如何開口?
小疊這時又說:“上官穀主,這麼多年來,你跟夫人隔穀相離,一年隻為一次相見而活,是不是很累?”
上官無垠說:“隻要風月活著,哪怕是幾年見一次麵,我也會活下去的。”
小疊說:“在你心裏,她真有這麼重要?”
上官無垠毫不猶豫地說道:“是的,我的生和死都為了風月。”
小疊正好要去吹滅一支蠟燭,可她雙肩一顫,竟吹了三次才將蠟燭吹滅,上官無垠見她似乎渾身乏力,不由生出一絲同情。
小疊說:“可是夫人十年前就因忍受不住分離的痛苦而割脈自殺。”
上官無垠已從白衫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小疊說來,他還是感到十分悲痛,一會,他默默道:“小疊,謝謝你。”
這是他第一次叫小疊的名字,小疊的雙肩似乎又一抖,說:“為什麼要謝我?”
上官無垠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照顧風月,我從沒謝過你。”
“哦……”小疊的聲音似變得含糊,說:“主人有沒有吩咐過,在這裏……一切要聽我的話?”
“是的,你怎麼說,我便怎麼做。”上官無垠聽小疊說話有些吃力,便道:“小疊,我聽你說話好累,就別說了。”
小疊聲調一變,說:“上官穀主不想聽見我說話?”
“不是的。”上官無垠馬上說道:“我是擔心你的喉嚨……”
小疊蒼涼地:“我的喉嚨十五年前就是這樣,隻是穀主沒聽出來。”
上官無垠發覺小疊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很願意跟她說話,便問:“小疊,那十五年前你說話是不是這樣的?”
“這……”小疊居然一時答不上來。
上官無垠微微笑道:“我可以猜出來,你以前肯定不是這樣的,你說話的聲音一定很悅耳動聽,對不對?”
小疊沒再回答。
上官無垠以為自己勾起了她的傷心往事,心內歉疚,便也不說。
往前又行片刻,小疊說:“上官穀主,夫人和女兒就在房間裏等你,你進去,我就在門外等。”
小疊說的房間隻是洞中之洞。
每次來,上官無垠都是走到這裏為止。
但他知道,這裏並非洞的盡頭。
前麵不再點著蠟燭,漆黑一片,不知洞還有多深。
更不知黑洞中還隱藏著什麼。
現在,洞裏隻剩下一支蠟燭。
就在這支蠟燭旁邊,垂掛著一塊厚厚的簾布。
上官無垠知道,簾布後麵是一個斜生出去的小洞,而就在這個小洞裏,住著她朝思暮想的風月。
這個小洞就是小疊說的房間,簾布就是房間的門。
上官無垠伸手拉開簾布,小疊就俯身吹熄最後一支蠟燭,她的整個人也隨之隱在無邊的黑暗當中……小疊吹燈時,上官無垠無意瞥見了她的臉,他發現她的臉神充滿了淒苦……
他掀簾進去時,眼前還是一片漆黑,當他放下簾布,就看見有人開始點燈。
小洞狹長,裏麵的擺設和布置跟風月樓他的臥室一模一樣,淡綠的地毯,粉紅和米黃相間的幾重透明的紗簾,散著淡淡的暖意。
透過紗簾,裏麵有一道樟木製成的雕花圍欄,圍欄有門。
在圍欄與紗簾之間,一個婦人正將五盞油燈點亮。
上官無垠認得,這個婦人正是侍候風月的第二個丫環,叫紫雲。
紫雲十五年前就已三十二歲,如今看上去,她好像比小疊還要年輕。
紫雲點完燈,從紗簾出來,對上官無垠說了聲:“上官穀主,你來了。”徑自出洞去了。
上官無垠心潮起伏,他無聲地走到圍欄邊——
在紗簾外,根本看不清圍欄裏的人。
盡管上官無垠知道圍欄裏有他心愛的女人風月,可他並沒有推門而入,而是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一點一點呼出來,然後,他將臉慢慢湊向圍欄的花格窗張望——
他要先看女兒一眼!
他當然看見了自己的女兒!
雖然他第一次看見女兒,可是當他看見她的時候,他的一顆心似乎要蹦出來,他確信他就是自己的女兒!
當上官無垠看見自己的女兒時,他的心底閃過一個強烈的願望:從今以後,他一定要全家人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