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文峰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煩惱。他覺得自己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出身武林世家,一身武藝,卻一再被逼迫得走投無路。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個薑文峰嗎?為何隱身遁跡佛門,還是被這些人趕盡殺絕!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一味逃避?此時他已是孑然一身,用不著什麼牽掛,那又何必懼怕他們?!他內心裏的複仇之火竟慢慢地燃燒了起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薑文峰隻覺得渾身燥熱難耐,內心豪情洶湧,竟情不自禁地翻身站起來,撩起破袈裟,在道觀門前的平地上揮拳走掌,把平生所學武藝都演練起來練到忘情處,揮手一掌擊在觀門前的一根立柱上。這一掌運足了全身勁力,借以發泄自己幾年來淤積胸中的怨恨,自然力貫千斤,因此跟隨著掌聲之後,“哢嚓”的一聲,那根立柱已經被擊斷了摔倒下來,接著“嘩啦啦”地瀉落下來了一地的瓦礫。
薑文峰這下可吃驚不小,趕緊收招立住。然後感覺眼前一花,人影晃動,一個老道兒的身影轉眼就飄到了他的跟前。薑文峰一看,發現這位道人竟然是個跛子,左高右低的雙腳,使得他看起來似乎站都站得不穩當的樣子,但他的一雙小眼睛卻透射出了一股刀一般陰冷的寒光。
“來者何人?貧道跟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毀我觀門?!”跛腳老道厲聲問道。
“對——對不起!”薑文峰惶恐地解釋道,一邊鞠了一個躬說,“小僧在此避宿,因天冷難耐想練練幾路拳腳暖暖身子,不曾想誤打到了這根立柱,損壞了觀門,實在不是有意的,請道長見諒!”
跛腳老道正要發威,忽然一眼瞥見了薑文峰胸前掛著的一串佛珠,於是緩和了口氣問道:“那麼,你是打哪兒來的?令師何人?”
薑文峰恰也捕捉到了跛腳老道的這個變化,心知此中必有什麼原因。因此說道:“小僧來自白馬鎮關帝廟。我師乃百忍禪師,小僧法名一行和尚。”
“嗯,原來是百忍禪師的弟子。”跛腳老道一邊念叨著,一邊上下打量著薑文峰,似信非信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問道:“和尚,那我問你,你適才打的幾路拳法,卻都不是百忍禪師門下的功夫。再之,老禪師的佛珠又為何在你身上?”
“這個——”薑文峰實話實說道,“小僧的功夫乃是家傳,老方丈並沒傳授給小僧武功。”
“那麼,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你家是……”跛腳老道緊追不舍地問道。
“這,這個——”薑文峰欲言又止。此時,還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雖說他似乎與老方丈是熟識,但要是萬一呢!自己遍地仇家,還是小心謹慎為好。可話兒說了一半,不覺十分尷尬。
跛腳老道知道他有顧慮,微微一笑,說道:“聽你口音,你是南方來的麼?貧道正好想向你打聽一個人的消息。”
“嗯。不知道長想打聽誰?或許小僧正好識得。”
“江南歸雲山莊的薑劍雄,他們武林世家——其子名叫薑一劍。”這跛腳老道緩緩說道。難道他不知道這些年的江湖變故?
薑文峰聽罷老道兒的話,內心裏禁不住翻江倒海一般。他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裏現在居然還有人探聽他祖父、父親的消息,可想到他們都已經為仇人所殺,家破人亡,不由得黯然傷神。頓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嗯!聽說過。不過,道長與他們薑家——是故舊麼?”
“貧道賤號一清,與薑劍南乃是莫逆之交。我們早年曾一起在武當山學藝幾年,雖然算不上是同門師兄弟,但也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沒想到一別幾十年,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好?!”跛腳的一清道長悠悠地回憶著往事。
薑文峰一邊聽著,一邊壓抑不住湧到了眼角的淚水,好半天才哽咽說道:“多謝道長掛念!薑劍南乃是小僧祖父,而薑一劍正是小僧生父。”
“這——可是真的?”一清道長搶上一步,急切地問道,“那麼,你是?”
“小僧原叫薑文峰,乃家父薑一劍的獨子。”
一清道長聞言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可你怎麼千裏迢迢來到白馬鎮出家了?”
薑文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正要把一切來龍去脈說給一清道長來聽。一清道長卻擺了擺手,領著他向觀裏走去。一僧一道,一老一少,彎彎曲曲地走了一會,這才來到一個裏邊的小閣樓。這個小閣樓嵌在山岩上,飛閣淩空,隻有一道小門進出。一清道長把薑文峰讓進了小閣樓裏,兩人相對坐下,然後才說道:“這兒沒有別的人,你盡管把事情全都說出來給我聽聽。”
薑文峰一邊潸然淚下,一邊慢慢地把歸雲山莊的起起落落都說了出來。一清道長仔細聽完,突然拍手哈哈大笑道:“薑文峰呀薑文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今日你還能往哪裏逃?”
一清道長這句話猶如給了薑文峰當頭一棒,把他驚得幾乎靈魂出竅了,渾身冰涼就像墜入了冰窟窿裏。他尋思道,原來這個牛皮道士也是個蛇蠍心腸,剛才所謂的什麼故舊之交都是為了把自己騙進來。情急之下,站起身來,右掌隔著桌子向對方掃去。一清道長輕輕一笑,左掌推出,閃電般地往橫裏一格,薑文峰身不由己地向旁邊摔去,跌撞到那根朱漆柱子上。等他穩住了身子,拉開架勢想要挺身再攻打過去,卻隻聽那一清道長慢悠悠地說:“薑文峰,別說我嚇唬你,雖然你內功根底不錯,可要和我交手,還得再努力練練幾年。現在,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吧!”說著,轉身閃去,隨手帶上了門,把薑文峰關在了小閣樓裏。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那一清道長送來了一盤飯菜,也不說話,放下就走。
薑文峰哪裏想到,今次他落入的這個一清道長之手,他就是與華山派掌門人秦一峰、雁蕩山千佛禪師一齊馳名武林的“武林三絕”之一。其功夫自然不是海大鵬、翟道遲等一輩可以相提並論的。
就這樣挨到天亮,又過了一個上午,一清道長把薑文峰扔在空中小樓閣裏,不聞不問,不知道想要幹什麼。薑文峰卻是坐臥不安,六神無主。但既然落入了虎口,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到了中午,薑文峰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不一會聽到有幾個人從小閣樓下的卵石小路上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薑文峰好奇地從窗戶的縫隙裏往外一看,隻看到那跛腳的一清道長正在送兩人兩騎下山而去。那兩個客人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一個是老太婆,一個是少婦,這少婦穿著一襲白色的緊身箭衣,頭上裹著一塊青布,後背還背著一柄長劍,很是精神抖擻,可惜遠遠的隻能看到她的背影。一清道長看來和著老太婆非常熟悉,說話的樣子很是輕鬆隨便。便在此時,那稍微落在後邊的年輕婦人突然回過頭來,把薑文峰震住了。那一瞬間,他的血液猶如突然凝固了一般,心裏“撲通撲通”地亂跳,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裏。待他使勁地擦了擦眼睛,想要再看個仔細時,那婦人已經轉回過頭去,很快地三個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觀門外。
好半天,薑文峰都還沒有從驚疑中回過神來,呆了傻了地癡癡坐在椅子上,雙腿顫抖不已。送客回來的一清道長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還以為他突然中邪了呢!可是又忽然想到可能是跟自己剛剛送走的客人有關,當下也不點破。
薑文峰很快從惶惑和迷惘中回過神來,暴起奪門要追出去。但他剛一晃動身子就被一清道長攔住了。
“這麼著急?你是怎麼啦?!”一清道長故意漫不經心地問。
薑文峰頓住腳步,雙眼圓瞪,想要和這個可惡的一清道長拚命。他抬起右掌直往對方麵門推去。一清道長身影一晃,薑文峰打了個空。他正要再次出擊,驀地看到一清道長的一個身體幻化成無數道幻影,在他四周盤繞著,來來去去。薑文峰大駭,知道自己發招也是徒然無功,恨得他把腳一跺,頹然地往旁邊的椅子坐下去,直喘粗氣。
一清道長見狀,也慢慢地坐到了他的跟前,說出幾句話來,把薑文峰又吃驚、又怔愣得不知如何是好。究竟這個陰險的一清道長對薑文峰說了幾句什麼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