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每天早上起來都感到自己是一團糟的開始。他每天的功課就是搬石頭然後砸自己的腳。楊二每天早上起來麵對初升的太陽,總覺得那個太陽無比的美麗,放射囘出一種叫做光明的東西更是讓楊二心之所往。他踏著這樣柔和的朝霞出門,去追逐太陽的腳步,然後在傍晚背著太陽回到城市的盡頭。那時他一身疲憊,覺得光明不再是一種嫵媚,而是一種恐懼,那是他對夜晚的恐懼。所以他一定要在日落之前趕回家,要麼對著窗口發呆,要麼坐在炕上發呆,他隻可能有這樣的兩種選擇。外麵有時候下著雨,有時候飄著雲。他告訴我,幸好他還有一張讓他能躺下來的炕,一扇讓他能麵對的窗戶。這句話好像告訴我他應該是一個樂觀的人,但怎麼會變得亂七八糟呢,我沒有想通這個問題。他的一句話給了我答案,他說那隻不過是他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其實他並不願主動去承認這個事實。有一位偉大的作家——托爾斯泰嗎?——說過:幸福的人總是驚人的相似,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楊二說他正在親身體會這句話。
整個夏天楊二都在體會這句話,我看到他重複的不知辛勞的奔波著。他不知是為了工作而找工作呢還是為了找工作而找工作。我隻知道他一無所獲,甚至連一點點心得都沒有,到現在他找工作的一點點技巧都還沒有學會。不得不讓我為他捏把汗。他告訴我,他會一直這樣找下去,直到他找到了或者他找不動了。以他的情況看,到找不動的時候的時間還有很長,但我也不知道他找到了會是什麼時候。他說也許是這個秋天,也許是下一個秋天。秋天好啊,秋天至少陽光會慢慢的變得溫暖而燦爛。但我知道楊二隻有夏天和冬天,沒有春天和秋天啊,他的秋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呢。
成都的夏天雨水特別多,據說當年女媧補天的時候在成都的天上用的是幾塊碎石頭,現在過去幾千年了,碎石頭都變爛了,所以雨就特別多了。楊二始終麵對著兩種狀況,烈日當頭和狂風暴雨。當然可能前一種情況會多一些。如果你準備好了承受烈日暴曬,突然大雨傾盆,心情肯定會不好受。而且當你承受了第一顆雨點的時候,你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躲雨,你就已經變成了一隻落湯雞了。
楊二當時騎著自行車,在成都的大街上很難找到一個不被雨淋的地方。雖然楊二帶著傘出門。楊二騎車的技術不高明,可不敢一手拿傘一手弄車龍頭,那樣就很容易被風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刮倒,在大街上如果被什麼東西不自然地碰倒就會有生命之虞。在活命與被雨淋的兩條中楊二堅定不移地選擇前者啊,死了想讓雨淋都不行了。被雨淋了有兩個不好的地方,容易感冒和需要洗被雨淋濕的衣服。楊二年紀輕輕,又是夏天的雨,感冒應該不至於,但沒人幫他洗衣服啊,又不能脫囘光了在雨中漫步。
這個世界有很多為人定的規則,楊二作為一個人,就應該去遵守。比如在公共場合穿上衣服。在這個問題上,沒人去思考人生下來的時候是不是穿著衣服的。楊二不是一個自然主義者,他根本沒想過要什麼返樸歸真。人總是活在矛盾之中,比如楊二總希望別的漂亮女人衣服穿的越少越好,但又希望屬於自己的女人不能讓任何別的人這樣想。這就是矛盾。不過他到現在已經沒有自己的女人了。
這種大智慧,楊二可能一時半會想不明白。他隻知道明天會不會又有太陽升起,會不是又是一個大雨滂沱,哪種情況對他更為有利。這個世界不會總是處在光明的一麵,也不會總是處在黑暗的一麵。光明和黑暗這本是一對矛盾,但總是要有這樣光明與黑暗的交替這個世界才顯得更有詩意。我喜歡這樣的過程,但楊二不一定會喜歡。因為他也許覺得他總是處在黑暗的一麵——雖然他每天頭頂著炎炎烈日。如果我說這個世界沒有煩惱,可能我是錯的,但我總是希望這個世界沒有煩惱。這點不會有錯吧。
你拿這個問題問楊二,他肯定會回答你說,他盡是煩惱。他甚至認為這個世界有些煩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再深入一些,他有可能希望這個世界的煩惱再多些,最好全是煩惱,讓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無盡的煩惱中,不獨他一個人享受這樣的情緒——當然,這樣的想法可能會遭到大多數人的批判。不希望點好的,肯定是病態的心理。但我可能會理解他的。
我在楊二身上看到許多和我類似的地方,甚至是這個世界上人類的許多共性,所以我很喜歡他。但我並不知道現實世界中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盡管有時候會有一個叫楊二的人來找到我,但不敢相信他就是我書中的楊二。別人會誤認為我才是楊二,其實這是沒有太多的根據的,如果一個作家不去關心整個社會,整個人類,而是糾纏在自己的陰影裏,那肯定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我寫楊二,那楊二應該集中了這個社會某一部分人的部分特點。但到底是什麼特點,我也不好說,聰明的作者要給聰明的讀者留下足夠的想像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