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草綠。
北大荒的中耕圖已經一改幾十年的畫麵,早晨,再也聽不到催促上工集合的哨聲了,天剛蒙蒙亮,你就聽吧,這家院門“吱咀”一聲響了,那家的拖拉機“轟隆”一聲發動起來開走了。綠浪初起的田野裏,那種人機畜齊上陣,成千上萬的老複轉官兵們、城市知識青年集合到一塊大地號的夏鋤大會戰,已經成了北大荒畫家們自豪的“曆史作品”掛在牆上了。隨著農業科技的發展,各種化學滅草劑名目甚多,有的在翻地的時候就隨犁下地,沒等雜草露頭,就被消滅在了萌芽狀態。亭亭幼苗,迎春風展葉,多麼悠揚自得。北大荒告別了荒涼,北大荒的田野也告別了草荒……
北大荒的另一番新景象,不再是成千上萬畝田野裏共掀麥浪、玉米浪、豆苗浪,而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豆、麥、玉米綴成一片深淺有別的綠浪,共奏一支迎風曲。被不同綠色分割成的一片片田野頭上,蓋有一幢幢簡易房,那是一個個家庭農場主的田間歇息室,有的小房頭旁碾壓出了一塊塊曬場,當年分地辦家庭農場,曬場不夠用,大家一看家庭農場的體製穩定了,開始自己興建場院了,為了方便,就直接建在這地頭上了。
別看一片片低空中,還像當年飛翔著一架架農用飛機,噴灑的內容變了,當年幾乎都是噴霧滅草,現在是噴追葉綠肥,農場統一噴灑,按麵積向農場主收費。
北大荒變了,確確實實是變了。細心人一看,地裏的作物品種也變了……
燦爛的朝陽把光輝鋪滿了北大荒綠茵茵的田野,那麼公平,那麼均勻。
薑苗苗和劉風耀乘一輛桑塔納轎車朝光榮農場駛去。薑苗苗坐在和司機平行的前麵,劉風耀坐在後麵,心裏直覺得別扭,因為這不僅僅是誰前誰後的問題,這是權力的象征。當時,也就是要來小江南農場前,陳太遠對他說的是來當主要領導,當然就該是和其他農場一樣的模式--書記兼場長,萬萬沒料到,這個賈述生搞突然襲擊,來了個黨政分設,還有什麼明確說明,黨委領導下的場長負責製。很明顯,雖然行政上是一把手,那麼,在班子裏就是二把手,相當於其他場的常務副場長和副書記捆成一個人用;還有麻煩事兒,小江南場原來就有個副書記兼常務副場長,所以,就連二把手也不如,還有個副書記分搶了不少權力。幹了一陣子,他越來越覺得不順,又窩火,又憋氣,給陳大遠打了兩次電話。陳大遠在電話裏也說,沒想到賈述生這人蔫聲蔫語,竟這麼油滑,這麼膽大,這麼會耍政治手腕,勸他忍著,別說賈述生這樣的老複轉官兵,就是當年的山東支邊青年們也退休就在眼前了。
一年,又一年,對於劉風耀這種權力欲很強的人來說,是多麼難忍難熬啊。
“薑書記……”劉風耀說,“今年春天,可是咱們北大荒不平凡的春天啊。”
薑苗苗思考了一下,不解其意,她知道劉風耀從來不這麼輕易感歎一件事情的,問:“劉場長,今年春天有什麼特殊的?”
劉風耀得意地輕輕一笑:“你再想想。”
薑苗苗又想了想回答:“想不出。”
“薑書記,看來您可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了,”劉風耀說,“今年的春天,是十萬複轉官兵開赴北大荒第三十六個春天的紀念日呀。”
薑苗苗不解:“逢五、逢十才是人們約定俗成的大紀念日,三十六是什麼說法呀?”
“嘿,單這個三十六是沒什麼特殊意義,”劉風耀是實在憋不住這種盼望的心情,“但是,兩個數字碰在一起,可就是特殊的,甚至對一些人來說,有轉折性意義。據我了解,來咱北大荒第一批複轉官兵,當年都是二十四五歲,這三十六加上二十四五不就是一個整數嗎?”
薑苗苗這才明白,劉風耀的意思是,這些人將在今年要相繼退休了,不用看他的神情,單聽口氣,就知道他的心機了。心裏油然生起了厭惡。她沒有吱聲,停了一小會兒,氣得喘起了粗氣,看來,他是在盼望著這些人早點卸任。不知怎麼,一下子來了孩提時愛賭氣的脾氣,說:“我還差好幾年呢。”
“我知道……”劉風耀說,“據我所知,賈書記今年也到點兒了。”他話一出口又覺得太露骨,忙變換口氣,“國家這種規定真沒辦法,像賈書記這級幹部,這樣有思想、有幹勁的幹部到六十就退休,太可惜了……”他最後感歎一句,“哎,大自然的規律,人的生死法則,誰也改變不了啊,誰都得走這條路喲,赤裸裸來到人間,待六七十年,又一股青煙向西方飛去……”
薑苗苗不耐煩了:“來得一樣,走得不一樣啊……”
劉風耀聽出了味道,知道再搭茬兒,可能就沒好果子了。
“薑書記……”劉風耀想緩和一下氣氛,“賈書記真不愧是熱愛北大荒的楷模呀,也真不愧是光榮農場、小江南農場的老領導,對這裏有感情,聽說不搬家的意思,就是退休了要回咱小江南度晚年,到時候咱們可真得關照好他老人家……”
薑苗苗沒有回應。
劉風耀感到薑苗苗不高興了,又找話:“這次,局裏在光榮農場開現場會,賈書記要親自來講話,夠重視的了,也是對光榮農場夠有感情的了,這幾年,賈書記在光榮農場抓點,可真沒少付出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