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2)

入鄉隨俗的道理,曹易瑾是明白的,到哪裏有哪裏的遊戲規則,何況這是什麼地方?不管什麼情況什麼背景,按照囚犯一視同仁便被認為是合理的和公平的,於是咳嗽兩聲,清清了嗓子,便從去年初冬驗收路基開始,詳詳細細,說出了私吞紅包、白拿嶺潤的房產證、與蘭東閣三七開工程利潤的經過,最後自嘲道:“咋曹家老塋不出官嗬,祖上就是平頭百姓,我戴了幾年小小的烏紗帽,就他媽顯了原型,丟盡八輩子祖宗,也是天意啊。”

“好好好,為金錢栽了,也用不著後悔,--人活一世,不外乎喝酒吃肉睡女人,沒錢也浪不起來嘛!”當家的又吸上一支煙,眯起了眼睛,“說笑話吧,逗樂了大夥,你就完成了任務,願睡睡,願坐坐,第一天來,也用不著你幹活。”

“恐怕說不好……”

曹易瑾口裏渴得發粘,嗓子又有些嘶啞,話音不清不均勻,當家的聽了出來,就讓鋪板盡頭靠衛生間的一個小生舀來一碗水給他,他接在手裏慢慢喝著,一邊尋思著要說的故事,喝完了,把碗遞回去,抹了抹嘴唇,就講了起來:“前些年一個麻子醫生,饞酒,可老婆不讓喝,說別的男人臉皮光光的,出頭露麵在人前,喝了酒說話豪氣,榮耀;而你卻一臉的麻豆疤,喝了酒成桃花麵,叫人害怕,丟醜。

“這個麻豆臉有時在親戚朋友處喝點,偏又上臉,回家後老婆三天不讓上炕,還吵得讓鄰居笑話。他越忍越饞,就想了個計策,對老婆說:‘其實男人臉上有點記號,更有風度,不少單位還衝著我的魅力請我做報告呢!’‘你唬人!’老婆不信。

‘真的話怎麼辦?’麻子用了激將法。

‘有請你做報告的,我炒菜讓你喝酒。’‘說話算數?’‘不算數也讓我長疤!’老婆咒上了。

“第二天,麻子就與防疫科的醫生到幼兒園接種天花麻疹,小孩子聽說要打針,嚇得哭的哭躲的躲,阿姨正在無可奈何,麻子就先讓打針的醫生出去,說小朋友別害怕,聽我講個故事好不好?要聽故事不要緊,先看我的臉蛋漂亮不漂亮?……”

曹易瑾說到這裏,就聽到有人已嗤嗤地笑出了聲,他就接著往下說:“小孩子聽了這話抬頭一看,馬上搶著回答:“‘不漂亮--!’孩子們童言無忌。

“那你們願意長成我這樣的臉嗎?

“‘不願意—’小孩子說著,也靜悄悄地安靜下來。

“可我的臉原來跟你們的一樣啊,也是溜光漂亮的,你們誰知道,我的臉是怎麼長上這麼多疤的?

“‘不—知—道—’小孩子異口同聲。

“那我告訴你們,小時候我就是沒打這個預防針,才長成這樣的。

“孩子們聽了,就更害怕長成麻臉,阿姨便趁機問,‘小朋友們,那你們還打不打針?’“於是孩子們就爭先恐後地伸出胳膊說,‘我先打!我先打!’阿姨說排好隊,都有打的,就叫進了預防科的醫生,一個個排著打了起來,沒有一個哭的和跑的,阿姨為此舒了一口氣。

“打完針後,阿姨稱謝麻臉,麻臉說不用謝,給我出個條子,證明在你們單位作報告了就行。阿姨說這好辦,實事求是嘛!就帶著他到院長室,開出一張證明,寫著某日某地作報告一場,現身說法,生動有效……還蓋上了大紅印章,撕下來讓麻子拿著了。

“麻子回家抖給老婆看了,美美的喝了一頓。”

說到這裏,又有幾個人笑了兩聲。

曹易瑾接著敘說:“消息很快傳遍了方圓百裏,麻子就常被遠遠近近的車接去,一年中倒也是小數日子閑著,要麼在外喝,要麼回家喝,過足了酒癮,成天晃著桃花麵又紅又亮的,把老婆弄得哭笑不得……”

有幾個人笑出點聲音,聽著走廊上大兵的腳步聲走近了,也就停了下來。

曹易瑾看著押犯們坐在鋪板上匆匆忙忙地拈著手裏的活兒,從靠近衛生間的那頭開始下料,到當家的跟前便出來惟妙惟肖的手工紙花,中間六七道工序,變戲法似的搗鼓著,一雙雙平時遊手好閑專摸女人或金錢而不曾在意花朵卉葉的手,在這裏竟然如此的麻利能幹,心裏不由得生出喟歎。

“這有啥好笑的?”大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小鐵匠才評論了曹易瑾的故事。

許多年齡小的人不記得種天花的經曆,對麻臉長相也沒什麼感觸,聽著曹易瑾說話沒聲沒色的,也就無動於衷,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