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宏敲了兩下門,從了望孔裏遞進了鎖,小鐵匠連忙接著,招呼幾幾個人趕忙收進放風場裏晾著的花枝,然後鎖上後門,再轉過身讓紀宏看清楚。
曹易瑾手裏紮著花蕊,盯得眼睛有些疲勞,就抬頭看著遠處,一下瞅著了後鐵門上端的小洞口,心裏說道,那窗口要有4片磚頭大,便會起到換氣的作用,不免為晚上的惡濁氣味生出了無奈的灰心。眼睛落到死閉著的後窗上,見上麵明明有粗挺的鐵欄杆和堅固的鐵網,就是不打開勇氣,更覺得別扭和氣憤。
通行證見紀宏走遠,便拿出香煙,扔給宮吉科一支,自己叼上一支,讓小鐵匠拿出打火機頭點上了。一邊吸著,一邊讓和平鴿介紹了每個人的綽號。
聽完十幾個人的綽號和簡單的案情經過,宮吉科說就乘自己沒外號了,不公平,得要一個。通行證見他好鬥,就連著他的名字諧音叫他“小公雞”。
“312!”紀宏又突然來到窗前,招呼起通行證。
“到!”通行證知道是律師來了,應著聲音就下了床鋪穿起鞋子。
“提審!”紀宏嘭的一聲把一副手銬從門孔裏丟了進來。
“是!”通行證一邊答應著從地上撿起手銬掛在手腕上,一邊笑嘻嘻地問道:“紀管教,要放我走了吧?”
“出去幹什麼?都下崗,活不好找,錢不好掙,在這裏呆著,寸草不動,吃穿不愁,多好?”紀宏嘲笑地編排著他,早已經習慣和他開玩笑。
“嘿嘿幹耗著,損失嗬!”通行證像是可惜地說。
“損失什麼?”紀宏問的煞有介事。
“少睡多少妞嗬!”通行證嬉皮笑臉。
“閑得難受,那就廢它算了。”紀宏戲謔著他。
“當‘老公’那還有啥活頭?就是判幾年也不能廢了它呀!”
“還他媽磨蹭,等你老半天了!”
紀宏與他開著玩笑,就把他領了出去。
通行證進了提審室,見果然是律師來了,就問出去的事情辦得咋樣了,律師告訴他,手續基本全了,這星期就報檢察院,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核批下來。
通行證聽完,就讓律師回去告訴薛老板,說宜昌那個被咬的小姐到了濰城,在西部牛仔大酒店當客房部經理,要薛老板自己定奪處置。律師聽得似董非懂,要問個詳細,通行證就說道:“你回去就把我的原話告訴老板就行,不明白,讓他自己來問個清楚。”
律師答應下來,就把煙幫捎來的炸肉、蒸蝦、壓縮餅幹和高檔煙拿出來留給了他,回去找薛霖報信去了。
通行證提著東西出來,走到紀宏跟前,拿出兩盒玉溪煙給他,又把鮮紅的大對蝦撥出一半讓他帶回去,便與他坐在值班室裏拉著呱吸完一支煙,方才回到號室。
南蠻子、和平鴿、老二、回頭客等沒有自備食品的人,手裏幹著活兒,眼不時從後窗向外看著,瞄著日影的位置,合計著開飯時間。終於,仲春的陽光快要從鐵籠上消失的時候,走廊裏響起飯桶聲,晚飯來了。
小鐵匠連忙招呼大家放下活計,遞送餐具。
晚飯到底不是早飯和午飯,每人一個饅頭,半缽蘿卜湯。
曹易瑾大口地咬下饅頭嚼著,不經意間便咽下去,覺得這是一生中遇到的最好吃的饅頭,味道和口感遠遠勝過賓館的山珍海味和慈禧窩頭。他覺得在這樣的地方吃到這麼好吃的饅頭是很奇怪的,便低頭細看那饅頭的麵粉質量,卻發現已經剩下很小的一半了,是普通的八五粉,用普通的老麵發酵的,於是就自言自語道:“朱元璋做了皇帝,天下沒有好吃的飯菜了。”
眾人一時不解他說的是什麼,紛紛看著他,等他往下說出真正的意思。
曹易瑾低著頭沒再說什麼,就聽到小鐵匠的聲音傳了過來:“果脯,念叨的什麼經啊?”
“看守所的飯咋就這麼好吃?這裏的炊事員比賓館的特級廚師強多了!”
曹易瑾一邊說,一邊看著手裏剩下的一口饅頭,簡直舍不得再吃下去了。
“噢,這個嘛,缺者為貴!”小鐵匠也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裏,一邊嚼著一邊說:“像董存瑞,好幾年沒見到女人的模樣了,現在給他個六十歲的老婆子,也會一宿閑不著的。”
眾人聽了哈哈笑個不停,楊昌卻慢慢咀嚼著饅頭,說道:“五、六年不用,不好使了,哪兒像鐵匠,走村串巷風流慣了,一時撈不著,晚上就扳橛子、擼管兒。”
小鐵匠見眾人聽了在嘲笑自己,就諧謔起來:“每天兩半窩頭一個小饅頭,還有什麼可擼的,出水?”
曹易瑾聽著幾句葷話,與別人一起嬉笑起來,不知不覺已把饅頭全部吞下了,便端起塑料缽喝起了蘿卜湯。他本來吃不消熟蘿卜的味道,但缽子裏隻有十幾根蘿卜絲在清湯裏晃蕩著,隻因缺了油腥才能聞出特有的蘿卜味道,何況饑餓的感覺絕對是壓倒一切的,這種感覺差不多遮住了對某種食物不喜歡的記憶和習慣,隻留下叫做“食欲”的那種感覺支配著人的動機。他用塑料湯匙在缽子裏劃了一下,忽見白亮挺直的蛆蟲也漂在上麵,便用匙勺把它撈了出來,再攪動幾下,看不見蛆蟲了,才低頭喝起來,幾根蘿卜絲隨著旋渦流進了嘴裏,他故意品嚐著,尋找以前那種厭惡蘿卜的感覺和記憶,但卻很奇怪,不僅沒找到這種感覺,還發現這熟蘿卜其實還挺好吃的,一邊想,挑食的毛病都是慣出來的,一邊呼嚕呼嚕地喝著,喝完,看見缽子底下淘出了兩粒黑黑的老鼠在不停地滾動著,老鼠屎下麵,則是貼在缽底的一層黃褐色的泥沙,泥沙裏麵還泛著幾粒針鼻大小的金光。瞅著瞅著,他就不知不覺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