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1 / 1)

曉秋弄來各種各樣的偏方在家裏庖製。滿屋裏都是中藥味兒。可是劉南輝就是不見好轉,一陣明白一陣糊塗,啼笑無常。每天唯一不變的一件事就是擦拭照片。擦過了還要擦,沒完沒了。曉秋幹脆把它放在他懷裏,讓他睡覺也抱著。劉南輝常常叫她湘雪,非常聽她的話。一會兒不見就會拖著拐杖到處亂找。而曉秋則像對孩子似的哄著他。她用最柔軟的毛巾給他擦臉,吃飯時哄他圍上圍嘴兒,吃魚時給他挑刺。還找來一些老片子給他看。什麼《黃繼光》、《黨的女兒》、《南征北戰》之類,邊看邊問他一些問題。令人驚異的是,劉南輝答得頭頭是道。有時還會很認真地指出,這個戰鬥英雄倒下的方向不對,子彈從左側打過來,傷在左膝,他不可能朝右倒下。導演太缺乏生活實踐了。再說地雷近距離爆炸的火光不是那樣的,沒有那麼花裏胡哨。這樣的火yao頂多是過年放的煙花,決不是打仗用的。

他對那個年代的一切如數家珍,但是身邊的事他卻記不得。比如說刷牙洗臉和換衣服。可無論如何,曉秋看到了一點希望,她在家裏一遍一遍地唱著戰爭年代的老歌。劉南輝也跟著唱,他的嗓子還真不錯。他唱的全都是湘雪唱過的歌。寧曉秋不會拉手風琴,而且這個年代也找不到這一類現代文物,就隻好找來雪梅練過的吉它或提琴來伴奏,有點不倫不類,可是劉南輝非常陶醉。他覺得與湘雪在一起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她是為唱歌而活,為愛而活著的。她整個人就是一首歌。

這一天,劉南輝突然盯住了曉秋的後腦勺。曉秋在剃頭之後對新長出來的頭發分外愛惜,再也舍不得動它了,隻把它紮成一根馬尾,養得和從前一樣長了。

“湘雪,你怎麼不梳辮子了呢?編起來多好啊......”劉南輝顫微微地找來一把梳子。曉秋便找了個小板凳在他膝下坐了下來。

“那您就給我編上它吧。”曉秋將頭發打散,像瀑布一樣披了下來。

劉南輝把她的辮繩輕輕咬在嘴裏,很小心地為她梳著頭發,恐怕弄疼了她的頭皮。漆黑的發絲分成兩股,每一股編成了一根油光水滑的辮子。劉南輝看著這兩根辮子發起呆來。曉秋想起了醫生的囑咐,要喚醒他對往事的真實回憶。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辮子,悄悄地把手伸向了五鬥櫥上的大剪刀。

她轉過頭去目光炯炯地看著劉南輝。

“劉南輝,我愛你。我是你的湘雪。你要我的辮子嗎?我把它剪下來送給你......”曉秋慢慢舉起了雪亮的大剪刀。隨著“喀嚓”一聲輕響,她剛剛養長了的發絲一根根斷落。劉南輝凝視著發絲。曉秋把這條辮子放在劉南輝的手上。他的嘴唇抖動起來,這樣柔順的發絲他今生隻摸到過一次。它們那麼輕,那麼滑,沒有任何東西握在手中的感覺是這樣的。現在在第二次了嗎?還是湘雪真的回來了?劉南輝感覺到一陣眩暈,像是大片粉紅色的雲霧從麵前飄過。他睜大眼睛看著曉秋。湘雪,湘雪!你沒有犧牲吧,我好像做了一場長長的噩夢呢。我夢見了你的墳墓,夢見你變成了沉睡荒郊的白骨,夢見了你把女兒托附給我,夢見你貧病交加而死......這些殘酷的事情原來都不是真的,原來你還在這裏——在一片又一片爆炸的火光中,穿著軍裝、臂上繡著紅十字的你迎著密集的子彈向我跑來,在血泊裏大聲呼喚我——劉南輝,醒醒啊,我求你醒醒,為了我你必須活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是你的,我會把辮子再留起來的,在嫁給你的那天,讓你親手給我盤起來......我不許你死,不許你這樣丟下我――劉南輝聽到湘雪的哭喊就在耳邊。那硝煙彌漫的焦土,無垠的土黃色的混沌的天空,嗆人的煙塵和火yao味兒......湘雪的嘴角、左肩和右胸都在滲血。她因疼痛和失血已經麵色慘白。

“放下我,放下我——這裏危險,路太長了,你自己走吧......小丫頭聽話......”劉南輝在持續失血的半昏迷狀態中想喊卻喊不出,想掙紮卻又陷入更深的昏迷。

這一切都是夢嗎?這些年怎麼過來的,我怎麼不記得了?原來我們都活著,活在同一片溫暖的晴空下。哦,湘雪,我的愛人......

“不,湘雪,你的辮子,你的辮子——不要剪......”劉南輝突然向前撲去,整個身子栽倒下來,倒在曉秋伸出的臂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