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第十節
睡王子
處於昏睡狀態的人被愛情驚醒,驟然開始成長。
看《月滿軒尼詩》,想起的卻是《睡美人》,兩個故事有相同的構架:處於昏睡狀態的人被愛情驚醒,驟然開始成長。若想過度闡述一下,大可以說,《月滿軒尼詩》有一個神話結構。
讓張學友扮演的阿來陷入沉睡的,是他的家庭。他的父親過早去世,母親非常強勢,長袖善舞,包辦一切,對周圍的人,既有控製的欲望,也有控製的能力,這樣的家庭,往往醞釀出阿來這樣的兒子。不過未必都有阿來這麼極端:已經41歲,卻還未婚,與母親和姨媽生活在一起,沒有自己的事業,感情也處於昏睡狀態,甚至,因為母親太強悍了,強悍到隻要讓她蔭庇和關懷,就等於回報了她的關懷的地步,所以,兒子連母親的年齡都搞不清楚。需要他做的,就是懵懵懂懂地接受關懷和蔭蔽。他的行動能力由此漸漸萎縮。
要想成長起來,途徑有三:離開,結婚,母親倒下。離開顯然行不通的,當姨媽要替阿來另買一處小房子準備結婚的時候,母親大怒,斷然予以否決,因為兒子一旦離巢,她的權威就被架空了,控製力也沒了附著點。顯然,愛情是最合情合理的途徑,但阿來已經喪失了愛的主動性,隻有等待一個公主前來將他吻醒。
阿來的前女友曾是人選之一,但身為攝影師的她,太強勢、太有曆練、太富有行動力,阿來和她在地位及情商上的差別都太大,她和阿來的關係,其實是阿來和母親關係的複刻版。她邀請阿來擔任模特,阿來欣然前往,為此甚至打破了自己的作息規律,但她所安排的攝影場景,說明了她是怎麼看待阿來的,他是囚徒,是女性的陪襯,是“倒黴頹廢型的男人”,她夢境裏的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好像什麼要發生,可又不是”,既沒有目的,也沒有自我。她和他在一起,簡直如同一個博士去替中學生輔導數學,即便她有那個耐心,他也未必能夠忍受得了這種落差。
吻醒阿來的,是湯唯扮演的愛蓮。她和他地位對等,興趣相投,最重要的一點,是心智發展程度近似,當然,二十幾歲的她,和41歲的他在心境上接上了茬,這著實是一樁悲劇。但他總算醒來,並預謀成長,而另外一件事也同時發生,母親生病,轟然倒下。對阿來來說,這是最後的契機,催促他去行動、去擔當,睡王子於是就此醒來。當然,不醒來也不行。
作為編導的岸西,未必是有意識地要讓這個故事和《睡美人》形成互文的關係,但可巧的是,宅在家裏的阿來,最重要的嗜好,就是昏睡不止,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叫不醒他,母親和姨媽也叫不醒他,能叫醒他的,隻有愛情。所以,後半段,當前女友和愛蓮和他的關係形態塵埃落定之後,他昏睡的場景再也沒有出現了。
好在,岸西的敘述潔癖,使得這個故事避開了神話的濃烈,她寫和拍的時候,一定在努力提醒自己,要淡一點,節製一些,用生命體驗和生活細節,將故事的空間夯實。《月滿軒尼詩》於是成為我們看到的樣子,清淡,細膩,有時候為了回避通俗鬧劇的嫌疑,填充了過多的細節,顯得過於渙散和拖遝,但幸虧它在該收住的地方及時收手,當愛蓮說出“我沒有蛀牙了”的時候,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較為完美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