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下半年,大哥已在念中學了,由於欠了很多債,我父親長期不在家,上學交學費都很困難。當時吳玉章幾個人創辦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我的父親在重慶知道這個事情以後,就寫信回家,要他去讀留法預備班,準備到法國勤工儉學。我父親呢,極力主張,我母親舍不得,不讚成。大哥很願意去,加上家境困難,聽說能出去留洋,也都做母親的工作,家裏麵還有一場爭論,他就跟母親又講道理,又爭論,最後還是說服了母親,同意了,母親很勉強地同意的。我那時隻有幾歲嘛,但是他走的那個情景,我知道,家裏都集中啊,歡送他嘛,然後他就很簡單地走了。行李,那個時候,四川農村出個門,背個包袱,裏麵有幾件換洗衣服就行了。我們家離重慶還有二百多華裏,要經過一個合川縣。
大哥到重慶讀書,在重慶念了一年多一點,就動身去法國。同行的有三人,一個鄧小平本人,一個叫鄧紹聖,是我們的堂叔,我們稱他“幺叔”,另一個是遠親胡倫(胡明德)。這幾個人既是同縣(廣安縣)人,又是同鄉(協興鄉)人,又是有些親戚關係的,家裏人還比較放心些。走的時候,大哥年齡很小,隻有16歲。我記得走前,他由重慶回到家裏看了看,我當時還很小,隻有八九歲。他走時家裏借了一筆錢。
我清楚地記得,他去法國兩年後,家中突然收到他從法國寄來的一封長信,內容是說他參加了革命,參加了什麼革命組織,要為國家富強、為天下窮苦人翻身解放而努力,不能回家了。從事革命活動就不能回家了,他就把這個事情告訴了家裏。當然,家裏嘛,父母特別是我的母親很著急,很傷心的。我的母親非常愛鄧小平。她是那個舊社會的婦女嘛,鄧小平是長子,母親當時維持那個家庭是很困難的,她就很希望鄧小平長大了以後,來管理家事,就盼望他回家來。舊社會嘛,老太婆嘛,希望他回家,這一下不能回家了。
他在信中提出兩個要求:一是從此不能回家,也不能顧家了;二是要求廢除舊式婚約。當時四川農村很興娃娃親,他很小跟一個姓唐的家庭定了娃娃親。他來信提出這兩條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母親急得要死,急出病來了。大兒子不能回來,不能見麵了,從此一直發病,過了大約兩年多就吐血死了。唐家也很著急,後來慢慢說通了,那個姓唐的女孩子,我見過,很老實,在我家待過一年多,她後來也同意出嫁。她出嫁,由我們鄧家辦全嫁妝,是作為鄧家女兒嫁出去的。
大哥在法國參加革命後,曾在趙世炎、周恩來指導下辦過一份雜誌叫《赤光》,他經常往家裏郵寄,寄了有七、八期。我參加革命,我的思想是受他的影響,我當時才十幾歲,還念小學,什麼都不懂,隻看到封麵有光身子小孩,裏麵內容看不太懂,當時政府也不懂、也不管,我就存放在家裏。到我念初中後,逐步看懂了,什麼帝國主義侵略、勞苦大眾、勞農政府、剝削被剝削、蘇維埃、人人平等、為窮苦人民謀利益等。1929年我在家鄉上中學,高中時代,我在南充。1930年我到成都,1931年春赴上海去上大學。我由“赤色群眾”逐步走上革命道路,最早最初受的革命思想影響,就是大哥寄回的《赤光》雜誌。
1931年我到上海去求學,臨走的時候我父親要求我,說“你到上海去找找你哥哥”。因為胡倫曾給家裏來信,說大哥可能在上海,我到上海就找吧。我父親當時對舊社會也是不滿意的,對我們兄弟倆參加革命,一直采取支持、擁護的態度,從來沒有反對過,父親知道小平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