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把他發配到江西去了,住在一個“將軍樓”。怎麼辦呢?一個月隻給我們二十塊錢,二十塊錢的生活費。他說,我們要節約一點,節約一點錢,給孩子們當路費。因為孩子們都被分配到四麵八方,有時候來看看我們。那時他就說,咱們來種地吧。我們住的那個“將軍樓”,前頭有一塊空地,原來也有人種過,後來我們就開了一塊地,我撿石頭。我那個時候有高血壓,不能多動,我連上樓,上我們住的那個樓,我都說,喂,老爺子,拉著我,我上不動了,他就拉著我。我一手扶著欄杆,一手他拉著我上樓。那麼我們種菜怎麼辦呢?種菜就是總得種點吃的呀!自己種點吃的,他挖地,因為前頭有塊空地。他挖地,我就拿個小板凳坐那裏撿石頭。撿完石頭以後,弄成一塊地的樣子,我們就跟老百姓要種子,種那些茄子啊、辣椒啊,這些容易種的東西。澆水呢,他去澆水。
老祖(指鄧小平的繼母夏伯根)在的時候,他燒火,老祖炒菜,老祖蒸飯。老祖要走了,老祖的姑娘要生孩子,需要照顧。我說,老祖你走吧!你沒錢雇人照顧你的女兒,你去照顧你的女兒。她說,你們怎麼辦?我說,我們自己來。後來,老祖走了以後,他就來當主角了。買來的肉,他切,不讓我切。我燒火,他炒菜。
我們是在工廠工作。他在工廠是搞什麼的?他是搞銼子。我能幹什麼呢?我就拿汽油洗那個油膩。我看他一天勞動很累,我就跟他說,給他搬個椅子,我說你坐一坐。他不坐。我說,你怎麼不坐一坐?偷點懶嘛!他說,不行啊!我要坐下去我就站不起來了。
發配到江西嘛,江西就我和他去嘛。孩子們在北京就被攆出中南海了,小孩子們都各人領回自己的。樸方那個時候,不是還為這個事摔斷了腿嗎?他是北大的學生,鄧楠也是北大的學生。“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人家把他關在樓上,要他揭發他父親,他說我哪能揭發我父親啊,我不知道他幹什麼錯事了。人家看他不說,就打他。樸方就受不了了,就從窗子上跳下來,就骨折了。
我們就自己省點錢,把他接到江西。接到江西以後,我們讓工廠裏給他做了個架子,因為他躺在床上起不來。架子上有兩個環,他拉著那兩個環就可以坐起來,放開了他又能躺下去。樸方來了以後,當然就增加了我們的負擔。給他洗澡怎麼洗啊?老祖燒水,我端水,他(鄧小平)拿手巾給他擦。先是第一遍擦涼水,第二遍擦肥皂,第三遍擦幹淨。都是他幹,我呢,就是管給他送水、送毛巾。
他呀,最喜歡跟小孩玩了。他不坐在辦公桌上,你看他那個辦公桌,他沒坐,他是坐在他自己的椅子上,旁邊有一個小方桌,他就坐在那裏看,看文件。小孩在他辦公桌底下玩啊鬧啊。對,他還準備一個粉紅色的小盒子,裏頭裝上巧克力,小弟來了就給孩子一塊。他叫全家人都在他屋子裏坐著,他就看他的文件。我說吵不吵你啊,他說聽不見,我聽不見。他還是很專心的,他聽不見,所以他最喜歡一家人在一塊兒。
他去世了,我們全家人都很悲哀,但是,這是自然規律,你也沒辦法。他去世的紀念日,我們就預先買了些花瓣,就在院子裏撒。一邊撒,一邊說,老爺子,給你撒花了,你聽見了沒有?一邊還說話,還叫他。
每年他的生日,我們全家人還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大家一塊兒給他過生日。對,一大長桌子,也有客人來參加,還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紀念他。
他原來說,香港回歸了,我一定要到香港去看一看,去我們收回的土地上去看一看。結果,他沒有等到這個日子他就去世了。後來,香港回歸的時候,我就代表他,帶著孩子們就到了香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