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無招劍道(1 / 3)

第三章無招劍道

牧野棲正在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殺了池上樓時,癡愚禪師與崆峒左尋龍及其他數次高手突然趕至,這使牧野棲一時間更無法決斷。

略一猶豫,癡愚禪師已飄然而進,他似乎並未如何動作,卻已不可思議地閃至內堂。

牧野棲一驚之下,下意識地疾速跨進二步,長劍直取池上樓。

“小施主,不可如此!”一聲渾厚的聲音響起,癡愚禪師右手微揚,無形掌風悄然而起,向牧野棲手中長劍席卷過去。

牧野棲倏覺手中之劍突然承受了一股極為強大的無形之力,手臂一緊,長劍幾乎脫手飛出。

一驚之下,他急忙腳下一錯,斜斜倒踏半步,手中之劍順著癡愚禪師那渾厚無匹的內力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讓人目眩神迷的弧線,竟在對方強悍的勁氣之下,順勢而作,將劍抵於池上樓的胸口心髒處!

一接之下,牧野棲與癡愚禪師同時暗驚,牧野棲心知若非癡愚禪師心懷慈悲,隻取他的劍而攻,如改為攻擊他本人,那麼此時他絕難順利地將劍抵於池上樓的胸前。而癡愚禪師因救人心切,故一出手就已用了七成功力,沒想到對方如此年輕,卻已有非凡劍道,竟能順勢而作,手中之劍既未脫手,也未折斷,實是大出癡愚禪師的意料之外。

此刻,牧野棲的劍抵於池上樓胸前,雙方立時出現了僵局。

牧野棲當即很恭敬地道:“晚輩不得已冒犯禪師,望禪師寬宏。”說話時,他的劍尖仍是不離池上樓前胸。

池上樓身為名門弟子,備受江湖人物尊敬,如今卻被一少年以劍威脅,心中極度不忿,加上有傷在身,臉色極不好看。癡愚禪師本為正盟盟主,天下共知,思過寨則為正盟一支,牧野棲如此對待池上樓,無疑近乎羞辱於正盟。

癡愚禪師緩聲道:“小施主,凡事應適時而止,何必如此咄咄相逼?你若信得過老衲,就說清事由,分個是非曲直,青紅皂白。”

牧野棲道:“禪師乃武林泰鬥,一言九鼎,晚輩自然信得過,晚輩並無與池大俠為敵之心,隻是緣由一場誤會……”

“誤會?我師弟戈無害親口告訴我殺他的凶手是你,你就要殺我滅口,又有什麼誤會可言?我池某技不如人,你將我性命取了便是!若是你此刻不殺我,日後我必為師弟報仇!”池上樓說完這一段話,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癡愚禪師低誦一聲“阿彌陀佛”,隨即道:“池大俠傷至如此,小施主既然自忖無錯,便請相信老衲一次,老衲擔保在事情未明真相之前,絕不會為難你。”

牧野棲搖了搖頭,道:“晚輩對禪師自是信服,隻是戈無害已死,死無對證,要想查明真相,談何容易?晚輩既不想冒犯池大俠,更不敢冒犯禪師,晚輩隻求禪師與諸位今日能給晚輩一個機會,晚輩日後自會證明戈無害之死,是咎由自取!”

“你說戈無害之死,是咎由自取?如此說來,你倒是匡扶正義,除暴安良了?”一個低啞的聲音道,說話者是自院子裏進入內堂的一名五旬劍客,此人身著青衫,臉色略略顯得蒼白,鼻梁格外高挺,他的劍不是如常人那般佩於腰間,而是雙手環抱於胸前,這正是崆峒派中用劍的習慣,看來眼前此人應是崆峒派的左尋龍。

牧野棲聽出左尋龍語氣不善,對己頗有指責之意,不由忖道:“果不出我所料,十大名門互為連理,自然是護著正盟的人,我一時又找不出戈無害被他人控製挾迫的證據,若是沒有池上樓這一擋箭牌,又豈能逃過他們正盟的共同聲討?那時極可能冤死不說,還要背負賤名——所幸我終未走錯。”

當下他鎮定地道:“戈無害濫殺無辜,正好被我遇見,我與之論理,幾言不和,便拔劍相見,我僥幸勝了他,但並不願動手殺他。公道自在人心,要取戈無害性命,也不必由我動手,思過寨俠名遠播,對寨中弟子約束嚴謹,思過寨自會處治妥當。怎奈戈無害一心要致我於死地,不死不休,我感覺到他極可能被別人挾製而身不由己,有心忍讓,可惜為了自保,一不留神,有了無心之錯。池大俠不明真相,隻是因為與戈無害同門情深,就偏聽戈無害之辭,要為之報仇。戈無害的確是我所殺,但若讓我為他償命,武林又有何公道可言?”

“公不公道,世人自有定論,你若信得過我們,就請放下手中之劍。”左尋龍毫無表情地道。

“諸位隻要能退出內堂,我必離去,絕不傷池大俠毫發!”

左尋龍臉色更顯蒼白:“讓我等後退……嘿嘿,你的口氣未免也太大了!”

牧野棲神色不變地道:“其實此事之蹊蹺,一想可知,為何我殺戈無害之後,池大俠恰好趕到?為何我與池大俠發生誤會時,諸位前輩又碰巧出現?若說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巧合,那未必太巧了,讓人難以置信。”

左尋龍慢慢踱近兩步,聲音低沉地道:“你是在指教我等?”

“不敢,在下隻是說出一個事實而已。”

左尋龍正待再說什麼,忽聽得癡愚禪師道:“左掌門,池大俠的傷勢要緊,我們退一退,又有何妨?”

原來,崆峒、青城兩大門派先後被風宮攻陷後,青城弟子被斬殺殆盡,崆峒派卻有部分弟子幸免遇難,幸存弟子便推左尋龍為新任掌門。

牧野棲心道:“看來左尋龍已代其兄之位,成了崆峒派的掌門人。”

左尋龍有些不甘心地道:“……也好……”

癡愚禪師本是柔和的目光忽然精光暴閃,目光如炬,正視著牧野棲道:“小施主,但願你能言而有信。”

牧野棲心中一震,肅然道:“禪師放心,晚輩雖然鈍愚,但還不至於不知好歹。”

癡愚禪師緩緩點了點頭,徑自轉過身向院外走去,他能對素不相識的牧野棲如此信任,足可見其心胸之仁厚。

其他幾人麵對癡愚禪師如此舉措,自也不便再說什麼,亦隨之轉身,向外走去。

左尋龍冷冷地掃了牧野棲一眼,道:“但願閣下不會不將正盟放在眼裏。”

牧野棲神色如常地道:“所謂正盟,全在於一個‘正’字,隻要正盟名而符實,在下又怎敢不對它尊而敬之?”

左尋龍嘿嘿一笑,亦隨眾人轉身而去。

就在左尋龍轉身的一刹那,倏聞池上樓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後是“哧”地一聲輕響,聲音雖輕,但傳至眾人耳中,卻不啻是一記悶雷。

因為,這是刀刃劃入肌膚時才會有的聲音。

左尋龍驀然轉身,神情立時僵於臉上!

他赫然看到牧野棲的劍已插入了池上樓的心髒!

牧野棲靜靜地站著,他的臉上有著極度的驚愕。

內堂一時極靜,靜得讓人感到詭謐。

隨後便見池上樓的右手緩緩抬起,似乎要抓住什麼,最終卻陡然墜下,他的身軀也如被伐倒的樹般向後倒去……

一聲歎息。

是癡愚禪師發出的。

乍聞這一聲歎息,牧野棲如同大夢初醒,臉上迅速閃過驚懼與不安,以及更多複雜難辨之神情。

他的身軀倏然掠空而起,身在空中,隻聽得他嘶聲道:“我沒有失信,這不是我的錯!”

他的聲音一改平時的自信從容,顯得那麼憤怒與不安。

牧野棲心知一旦被癡愚禪師、左尋龍諸人形成合圍之勢,那時要想脫身,絕無可能,於是他搶先掠出,瞬息間已將自己的修為全力發揮,身如離弦之箭,標射而出。

一團奪人心魄的劍芒在他身旁倏然爆現,“哢嚓”聲中,牧野棲已破屋而出,未作絲毫停留,雙足在屋頂上疾點,牧野棲再度如滑翔之燕般向前飄掠而出,此時,他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快!

惟有脫離此地,他才有機會,否則,池上樓的死,他是百口莫辯。

牧野棲知道,他並沒有殺池上樓之意,縱是要殺對方,他也絕不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出手,此舉無疑是將他自己送上了絕路。在牧野棲的感覺中,好像是池上樓的身軀突然向前倒仆,而且速度頗快,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棲的劍便插入了池上樓的體內!待他回過神來,池上樓已氣絕身亡,他立即明白當時的情景已不容他再對任何人解釋,因為那時已沒有人會真正信任他了。

他的身形堪堪離開屋頂,便聽得屋椽斷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幾個人影如影隨形,緊緊跟來。

飄掠之間如兔起鶻落,快疾無倫,不過片刻,牧野棲已在二裏開外。

衣袂掠空之聲突然在他的上空響起,一個青灰色人影飄然落於牧野棲身前二丈開外,正是癡愚禪師!

牧野棲心中一沉,倏然駐足。

與此同時,四側人影閃動,左尋龍及其他數名高手已先後趕到,將牧野棲團團圍住。

牧野棲眼見自己身陷重圍,反而平靜下來,他道:“若諸位認定池大俠是在下所殺,那麼在下已無話可說。隻是要提醒諸位,在下還不至於不明智到當著正盟盟主的麵殺了正盟中人。”

左尋龍沉聲道:“事實擺在眼前,你難道還欲強辭奪理?”

牧野棲道:“恭喜左大俠成了崆峒派的掌門人,如果我突然一夜間成了一大門派的掌門人,我也會一心隻想做點與掌門人身分相符的大事,以讓武林同道認可。左掌門尋中我這個目標,實在高明至極,一來我是無名小卒,身後沒有靠山,殺了便殺了,又有什麼後顧之憂?二來池上樓亦是正盟之人,你為正盟中人複仇,自然與你的身分相符,也可以讓十大名門更快地接納你這個新上任的掌門人。”

“你……”左尋龍盛怒之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臉色變得一片蒼白。

牧野棲斷續道:“我聽說崆峒派原掌門人左尋秦大俠的劍法極為高明,在江湖中獨樹一幟,由他就任掌門人之位,可謂是眾望所歸,可惜天妒英才……唉,不知從此崆峒劍法是否將日漸凋零?一派名門劍法若是遇主不淑,倒真是讓人歎息扼腕!”

左尋龍怒極反笑:“左某的劍法配不配崆峒掌門人之位,你何不試試?”左尋龍的劍法武功與其兄左尋秦難分伯仲,牧野棲卻以此相激,左尋龍果然沉不住氣了。

牧野棲越顯冷靜——他自知如今局勢下,惟有百倍冷靜,方有一線生機,聞言淡然一笑道:“且不論你武功劍法如何,單以這分涵養,如此浮躁易怒,充當崆峒派掌門,就有些勉為其難了。”

癡愚禪師隱約覺得牧野棲處處針對左尋龍,似有計謀,便向左尋龍望去,隻見左尋龍左手越握越緊,哢哢直響,不由暗歎一聲,忖道:“這年輕人所言倒有些道理。”

左尋龍一字一字地道:“你說我左某不能容讓,是也不是?”

每說一個字,他便向前踏出一步,此言說完,他與牧野棲已隻隔一丈之距。

牧野棲心中暗自一笑,口中卻道:“是又如何?”

左尋龍逼視著他,冷聲道:“你說得不錯,對於你這等武林肖小,左某的確毫無容忍之心,今日我要親手殺了你,為武林除去禍害!”

牧野棲長籲了一口氣,道:“今日幾大當世高手聯手對付我這無名小輩,我已是刀下魚肉,左大俠要殺我以泄恨,又有何難?”

左尋龍嘿嘿一笑,道:“你是說我等倚多為勝麼?好,我就要讓你死得瞑目,若左某的劍留不住你,你隻管離去!”

牧野棲哈哈一笑,道:“話雖如此,可左大俠之言算得了數麼?”

左尋龍冷冷地哼了一聲,卻未開口,癡愚禪師此時自是再也不能沉默,他雖知牧野棲以言語相逼,就是要爭取與左尋龍單打獨鬥的機會,沒想到左尋龍逞一己之快,竟上了牧野棲的當。

左尋龍本非易於浮躁之輩,但他剛剛成為崆峒派掌門人,心態的確有異於平時,一心欲讓世人知曉他得到掌門人之位,並非隻是因為其兄遇害的緣故。癡愚禪師又豈能說左尋龍的話不能算數?當下他道:“左掌門乃崆峒之主,又是正盟副盟主,他所說之話,自是言出必行!”

牧野棲“錚”地一聲揚劍出鞘,道:“有禪師此言,晚輩無憂矣!”轉而麵向左尋龍,雙手抱劍,劍尖指地,恭聲道:“領教左大俠高招!”

牧野棲的武林輩分比左尋龍低,先拔劍是敬前輩之舉,而他的起手式亦是恭敬有加,他知道左尋龍已是必出手無疑,而且一出手就會是生死搏殺,這本是他所期待的,而他之所以對左尋龍以禮相待,隻是為了讓他人覺得此後他出招如果過於狠辣,也是為左尋龍所迫。

牧野棲正在一步一步地扭轉不利局勢,他要讓死局轉化為對自己有利的活局!

其他幾位正盟各派高手見局勢突然變為牧野棲與左尋龍單打獨鬥,心中不由暗自驚歎於牧野棲的心智,隻是他們相信左尋龍的武功,牧野棲的計謀雖然十分成功,終是難逃自己等人之手,當下收斂心神,靜待事情的發展。

左尋龍慢慢地拔出了劍。

他自恃身分,絕不會先出招。

牧野棲亦知這一點,所以他突然向前邁進兩步。

一丈之距,對於高手而言,已是生死之距,一觸即發,牧野棲竟仍向前靠近,場上氣氛頓時如一發千鈞。

癡愚禪師心中暗歎一聲,他明白牧野棲為何有如此舉措。牧野棲料定左尋龍絕不會輕易搶先出手,那麼,局勢越過凶險,對牧野棲越是有利,而左尋龍則越是處於被動狀態。

一股無形的殺氣彌漫開來,空氣似乎顯得有些稀薄了。

左尋龍的衣衫突然如同被勁風吹拂,獵獵飛揚,將空氣擊得“啪啪”輕響,他的雙目像是在躲避陽光,漸漸眯起,眼中卻有精光閃掣。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牧野棲的劍尖上,此時,周遭的一切在他的感覺中都已不複存在,他的心中隻剩下那一寸劍芒!

劍尖緩緩揚起。

一切都是那麼平淡無奇。

左尋龍的瞳孔卻再度收縮,收縮如尖銳的針尖,可以刺破一切。因為,他隱隱感到對方那平淡無奇的舉措中,暗含劍術高手方有的不著痕跡。

“不著痕跡”是劍道中極高的境界,難道眼前這位如此年輕的劍客已達到了這種境界?抑或這隻是自己的錯覺?左尋龍疑雲重重,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自劍尖移向了牧野棲的臉。

劍芒倏閃——就在他的目光移開的那一瞬間!

牧野棲身劍合一,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太無劍法”已傾灑而出,他拿捏的時機極為準確,左尋龍的心神堪堪略作轉移,他便出手了。

左尋龍沉哼一聲,身形斜掠,與此同時,劍如驚虹,閃掣飄掠,瞬息之間萬變莫測,劍芒閃織如網。

金鐵交鳴之聲密如驟雨,一接之下,牧野棲的身軀倏然如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飄然掠起,劍如行雲流水,仍是直取左尋龍前胸。

左尋龍心中一沉,他赫然發現牧野棲的劍法竟是前後貫穿,渾如一體,無休無止,幾乎沒有任何滯緩,連綿不絕,如此劍法,饒是左尋龍見多識廣,也是聞所未聞了。

他卻不知“太無劍法”之精髓便在於一個“無”字,此劍法中沒有可尋的固定劍招,它的劍招是因敵而生,因時而易,因事而發,猶如風中弱柳,可有千萬種飄拂的姿勢,猶如水中漣漪,有不計其數的波動。

世界雖大,終在虛空之下,劍招雖“無”,卻有無窮玄機。

崆峒劍派乃十大名門之一,與所有的名門正派一樣,其武功都是循序漸進,講求正統,左尋龍在崆峒劍法中浸淫了三十餘年,更是深受其熏陶,在名門正派的高手眼中,臨陣對敵,每一招都應是有根有基,有始有終,此時突然麵對牧野棲的“太無劍法”,頓生茫然之感。

癡愚禪師不由苦苦思忖:“此年輕劍客究竟是何人門下弟子?這等劍法,我怎地聞所未聞?”其他幾位正盟高手亦有茫然不解之色。

鬥轉星移間,左尋龍已出擊百餘招,卻仍是難分勝負,牧野棲手中之劍似乎有了生命與靈性,每一個角度方位的變化,無不包含天地至理,無懈可擊。

幾大正盟高手中有一人是天下鏢盟的沙湧江,此人本為廣成鏢局總鏢頭,聯結南北各大鏢局組成天下鏢盟正是由他提議而成。沙湧江此刻不由靠近癡愚禪師,道:“禪師,那年輕劍客的劍式非常古怪,似乎毫無招式,卻又妙然天成,信手揮灑就可克敵——此人究竟是什麼門派中人?”

癡愚禪師自認為出家之人擔任正盟盟主,與佛門無求無爭之訓相悖,隻是天下危傾,眾人又一致推薦,不得已而為之,眾人知他難處,亦極少當麵稱之為“盟主”。

癡愚禪師聽罷搖頭道:“老衲也看不出他的劍法源自什麼門派,此時由場上情況看來,這少年劍客似乎遊刃有餘,略占上風,其實從容飄逸本是他劍法的特點,左掌門人並未吃虧,但年輕劍客劍無招式,久戰下去,隻怕對左掌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