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線生機(1 / 3)

第四章一線生機

良久,良久……

都陵輕輕地喚了一聲:“宮主……”

牧野靜風沒有回頭,他緩聲道:“禹老,你可知家母是如何去逝的?”

禹詩道:“墳墓是新堆砌而成的,附近的官道上又有打鬥的痕跡,而且地上有斑斑血跡,也許主母就是在那一場血戰中遇難,少主將主母安葬後,路過廢棄驛站時,正好救了那名受傷的神秘女子,此女為了爭奪血厄,與風宮自是結下了怨仇,當她知道少主的真實身分後,便恩將仇報,設下陰謀,使少主陷入重重困境之中……”

牧野靜風冷冷地道:“誰最有可能知道主母被殺的真相?”

“應當是少主本人!”禹詩肯定地道。

牧野靜風斷然道:“你立即調集人馬,前去為主母護陵,本宮要去拜祭她!”

“是!”禹詩應了一聲,又道:“那血厄劍之事,又該當如何?”

“隻要血厄劍不落在天罪山之人手中,就無關大局。禹老,一件兵器與主母墳墓的安全孰輕孰重,你應當清楚吧?”

禹詩立時有冷汗滲出。

他的確希望牧野靜風能夠多派人手截殺範離憎與天師和尚,禹詩相信,若非範離憎告密,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女兒禹碎夜的真實身分,禹碎夜的死,讓禹詩對範離憎恨之入骨,欲將他千刀萬剮而後快,但今日聽牧野靜風語氣,他對血厄的興趣似乎並不大,這使禹詩心中甚為懊惱。自己在思過寨苦心經營多年,連自己女兒的性命也斷送於思過寨,難道此事將不了了之?

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自己暗中派出的人馬,竟屢屢遭到來曆不明之人的襲擊,範離憎亦因此而逃過一次又一次的劫難。

都陵不動聲色地看了禹詩一眼,隨即道:“範離憎是範書之子,在‘試劍林’中又與不少幫派結下怨仇,天下想要取他性命的人,隻怕為數不少。不知何故,思過寨人明明已知道了範離憎易容成戈無害之事,為何竟不追究其罪責?是否因為思過寨有需要利用範離憎的地方?不過思過寨能保得了他一時,卻保不了他一世!”

禹詩立時明白了都陵說出這一番話的用意,他是在提醒自己要殺範離憎,大可不必親自動手,若非痛失愛女,心緒不寧,以禹詩的心智,當然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而今由都陵出言提醒,禹詩感覺到更多的不是感激,而是比此複雜十倍的心緒。

他緩緩地道:“不錯,誰也保不了他一世!”

此與同時。

牧野棲還不知正盟已為他傳出必殺之令。

雖然他知道殺了戈無害、池上樓,會為他帶來麻煩,但此事的背後顯然另有蹊蹺,他相信以黑白苑的勢力,要查清這件事並不太難。

所以,他的心情並不過於沉重,甚至,在內心深處,他還為自己能夠在幾大正盟高手的圍攻之下走脫而暗自欣喜。

但他並非自負狂妄的無知少年,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所以,在離開癡愚禪師後,牧野棲確信癡愚禪師諸人已不可能再追蹤而至時,他立即以黑白苑獨特的方式,傳出訊號,隻要附近有黑白苑的人,發現他的傳訊後,自會設法找到他。

辦妥這一切後,牧野棲暗舒了一口氣,正待去城裏換一身幹淨的衣衫,忽覺身後有些異常。

他放緩了腳步,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步履仍是從容不迫,而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已如同繃緊之弦,一觸即發。

“沙沙……”

身後的腳步聲其實並不甚響,但此刻牧野棲的所有心思已完全被這腳步聲占據,他在心中默默估計著身後的人與他之間的距離。

他敏銳地感覺到,身後來者的腳步亦是從容不迫,但牧野棲仍是憑著自身不可言傳的直覺,斷定身後那位不速之客絕非尋常的行人。

“沙沙……”靴底與地麵磨擦的聲音似乎是回響在牧野棲的靈魂中。

他的目光驀然一閃,動了。

拔劍、擰身、出劍——

冷劍出鞘的錚鳴猶自未在空中散盡,牧野棲已完成了一連串快不可言的動作,他的判斷準確得無懈可擊,其劍已冷冷地抵在身後之人的胸前。

但他的殺氣在那一瞬息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因為,他看清自己冷劍所指的人是清風樓樓主龐紀。

龐紀微笑著望向他,他的笑容中有一種暖暖的東西,如同春天的陽光。

牧野棲吃驚地道:“是你?”

龐紀道:“我總算及時找到了你。”

牧野棲更為驚訝,他退後一步,收回長劍,道:“你找我?”

龐紀神秘一笑,道:“我找你是要讓你看一件東西。”

一間簡陋卻很清靜的酒鋪,一個有些佝僂的老頭。

一壺溫好的酒,幾盤小菜。

不知是不是巧合,此時酒鋪裏隻有兩個客人:龐紀與牧野棲。

龐紀已喝了三杯,牧野棲卻滴酒未沾,龐紀察覺到了這一點,但他卻什麼也沒有說。

龐紀是十大名派掌門之一,牧野棲在他麵前保持足夠的冷靜,自是情理之中。

當龐紀為自己倒上第四杯酒時,牧野棲幾乎不帶一絲感情地道:“龐樓主要讓在下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龐紀優雅地放下杯子,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管,置於桌上,正視牧野棲,道:“正盟與風宮之間的爭戰,想必任少俠已有所聞?”

牧野棲不置可否。

龐紀亦不以為意,繼續道:“為了對付風宮,正盟十大門派——對了,如今應該說是九大門派才更為確切——九大門派之間各調精銳人手,輔以百裏挑一的信鴿,組成了極為嚴密的信息係統,任何意外變故,都可以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傳至正盟所屬的九大門派中,這根竹管內就是由信鴿帶給我的密信,因為密信與任少俠有關,所以我才欲與任少俠見上一麵。”

牧野棲劍眉微挑,哈哈一笑,道:“龐樓主有話不妨直言,在本人眼中,正盟中雖不乏德高望眾且武功卓絕之輩,但無一不過於迂腐鈍昧,惟獨龐樓主方是真正的人中俊傑,韜光養晦深藏不露。正因為如此,在下欲在邑城截殺風宮屬眾時,方會與龐樓主攜手合作。”

龐紀神秘一笑,道:“密信中說任少俠的真正身分乃風宮白流之主牧野靜風的愛子,不知是真是假?”

他這一問來得極為突兀,足以讓任何人方寸大亂。

牧野棲的神色竟絲毫未變:“依龐樓主之見呢?”

龐紀道:“任少俠在邑城江上斬殺風宮弟子數十人,龐某親眼目睹,按理龐某自是不會相信任少俠是風宮宮主之子!”

頓了一頓,他又道:“但密信中卻言之確鑿,不容人不信,何況牧野靜風當年曾與其子失散乃世所共知之事,任少俠無論年紀、容貌皆與之甚為相符……”說到這兒,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在龐某看來,任少俠的真實身分如何並不重要,棘手的是密信中說任少俠不但殺了思過寨的戈無害、池上樓,更利用風宮頂級高手,圍攻癡愚禪師、崆峒現任掌門、沙湧江沙大俠及其他幾名正盟高手,當時,左掌門已被任少俠重創,剩下的人中,惟有癡愚禪師方是真正的絕頂高手,故他們終是寡不敵眾,除癡愚禪師之外,其他幾人悉數戰死!”

一直沉穩冷靜的牧野棲此刻身軀不由微微一怔,眼中射出駭人的光芒。

他一字一字地道:“這是一個陰謀!”

龐紀輕輕地搖晃著手中的大半杯酒,道:“正盟已因任少俠而傳出必殺令!”

牧野棲臉上忽然有了譏諷的笑意:“龐樓主為何遲遲不動手?是否因為援手未到?”

龐紀苦笑一聲,道:“你誤會了,不信你看。”

他忽然輕拍手掌兩記。

牧野棲神色微變,本是放在桌麵上的右手手指微微一曲,複而又恢複了平靜——因為龐紀仍是神色如常。

本是靜寂、空落的街巷忽然不斷有人影閃現,如同從地上冒出來的幽靈,頃刻間,小酒鋪四周已有近百人,他們彼此間有著驚人的默契,很快就將小鋪形成了合圍之勢。

牧野棲頓時感到了一種空前強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惟有他在麵對幽求時的那一次感受過。

但他知道在對方百餘人中,絕對沒有像幽求那種級別的絕世高手。

惟一的解釋就是:因為有了龐紀,那些人才給了牧野棲如此可怕的壓力。

盡管龐紀隻是靜靜地坐著,什麼也沒有說。

牧野棲忽然發覺自己並沒有真正地了解龐紀——想到這一點,他的瞳孔倏然收縮。

劍拔弩張!

龐紀忽然沉聲道:“還不退下?莫非想壞我與任少俠飲酒的興致?”

那百餘名清風樓弟子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如同他們的出現一樣無跡可尋。

牧野棲心中不期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龐紀鄭重地道:“自正盟成立至今,這是正盟第一次傳出必殺令。雖然正盟勢力有所衰退,但合九大門派之力,已絕非任少俠一人能應付的,你可知方圓百裏之內,已聚集了多少正盟中人?據我所知,其數目應不在千數之下!”

牧野棲半信半疑地道:“怎會如此?”

龐紀道:“青城派被滅之事,對正盟的震撼之力可想而知,連少林苦心大師亦為之驚動。各派不得不聚於嵩山,共商大計,孰知商議未定,思過寨戰雲再起,若是思過寨再有個三長兩短,正盟士氣勢必大減。池上樓懇請諸門派前去思過寨馳援,眾人商議之後,皆認為即使直接由嵩山趕赴思過寨,亦是遠水難解近渴,何況還需從諸門派另調人馬?最後眾人商議不如襲擊風宮彭城行宮,迫使風宮白流不得不自救,從而解去思過寨之圍。沒想到眾人行至半途,風宮已自思過寨敗退,千餘正盟弟子未及散去,卻又再起變故……”

牧野棲忽然打斷他的話道:“是否有人告之癡愚禪師等人,說戈無害有性命之危?”

龐紀沉默了少頃,道:“你果然心智過人,正因為如此,我才感到這其中必有蹊蹺。”

牧野棲毫不領情地道:“為何你當時未與癡愚禪師一同前去救戈無害?”

龐紀不答反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何我至今還活著?”

饒是牧野棲足智多謀,乍聽此言,也不免愕然,無言以對。

龐紀緩緩地道:“悲天神尼、不想道長、思過寨燕高照、華山遊天地遊老俠的武功皆在我之上,但他們卻非死即傷;天下鏢盟盟主嶽峙嶽大俠、崆峒派左掌門、留義莊二位莊主的江湖經驗都比我豐富,但他們全已不幸遇難。十大門派的掌門人中,惟有癡愚禪師與我龐某毫發無損,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頓了一頓,又自問自答道:“癡愚禪師屢次能全身而退,不僅因為他的武功最高,更因為他正直篤實。”

牧野棲驚訝地望著龐紀,他不明白“正直篤實”與屢次化險為夷有何關係?

龐紀解釋道:“癡愚禪師所說的話,是否足以讓正盟中人堅信不移?”

牧野棲何等人物,略受點撥,立時明白過來,道:“龐樓主言下之意是說對手會利用癡愚禪師在正盟中的聲望,讓他說出對他們有利的話,而癡愚禪師以誠待人,常常會忽視他人可能存有的陰謀,是也不是?”

龐紀道:“癡愚禪師的確值得人人敬仰。”說完歎了一口氣,接著道:“但當今武林局麵,決定了並非人人都敬仰崇拜的人就可以力挽頹勢,如果龐某沒有猜錯的話,這一次,癡愚禪師不知不覺中又為他人所利用,成了對付任少俠的一枚棋子。”

頓了頓,他苦笑一聲:“除了任少俠外,這一番話,我是不會對其他任何人說的。”

“那麼,龐樓主化險為夷的原因又是什麼?”牧野棲意味深長地道。他覺得與龐紀這一番交談,讓他明白了不少本是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東西。

龐紀自嘲地一笑,道:“我能活到今天,隻是因為清風樓的勢力似乎是十大門派中最弱小的,而我的武功也是十大掌門人中最低的,而且,我比誰都更小心。半個多月前羅家莊一役,正盟幾大掌門皆因此而遇難,當時,世人皆以為我也已被殺,其實,那一次被殺者隻是我的一個替身。”

牧野棲怔怔地望著龐紀。

龐紀以平靜的語氣道:“正盟中人對龐某此舉很不以為然,若非如今正盟正值用人之際,也許他們早已與我清風樓裂席而坐,哈哈哈……”

說到這裏,龐紀忽然大笑三聲,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道了一聲:“痛快!”又滿滿地斟了一杯,方又道:“正盟諸多高手不屑與我為伍,我龐某又何必自討沒趣?沒想到如此一來,又讓我龐某僥幸逃脫一劫!不瞞任少俠,此次攻襲風宮彭城行宮,其他各門派弟子摻雜混合,惟有我清風樓弟子卻是自成一路。否則,我又如何能與任少俠在這兒安安心心地喝上幾杯?”

牧野棲道:“龐樓主將這麼多不輕易向外人訴說的隱秘之事告訴在下,恐怕不是因為信任在下吧?”

龐紀道:“以龐某之見,既然沙湧江、左尋龍幾人被殺之事是一個圈套,正盟就不應被人蒙蔽利用,任少俠雖不是正盟中人,卻與風宮為敵,若正盟要對付任少俠,其實亦是自相殘殺。所以,龐某想助任少俠脫身,方圓百裏之內有千餘正盟中人,何況苦心大師亦在左近,任少俠不可不小心。”

牧野棲沉吟不語,電閃石火間已轉念無數,他相信黑白苑的人應該能獲得他的求援訊號,但黑白苑的行蹤一向神秘莫測,正盟與黑白苑雖無直接衝突,卻對黑白苑一直懷有警惕之心。若是這一次黑白苑要救自己,也許會與正盟形成激然衝突,那豈非讓風宮坐收漁翁之利?

心念至此,他終於點頭道:“請龐樓主指點迷津!”

龐紀站起身來,道:“如果任少俠信得過龐某,就請由城東門出城。”

牧野棲亦站起身來,抱拳道:“多謝龐樓主!”

龐紀退出兩步,忽然自腰間拔出一把半尺短劍,閃電般刺入自己的右腿中!

牧野棲怔立當場。

龐紀拔出短劍,鮮血立即湧出,浸濕了他的右腿,他正視著牧野棲道:“我必須對正盟有所交代。”

牧野棲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正盟盟主是龐樓主,而不是癡愚禪師,想必武林局勢就不會如今日這般岌岌可危了。”

言罷,他默然轉身,向東而去。

待牧野棲的身影在街道盡頭完全消失時,那一直在酒鋪中忙忙碌碌的老漢忽然開口道:“樓主,既然必殺令中定下規矩:誰殺了牧野靜風之子,誰即可成為繼承癡愚禪師之後的正盟盟主,為何樓主要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依屬下之見,牧野靜風之子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不無道理的。”

龐紀一邊包紮著自己腿上的傷口,一邊道:“正因為有這條規矩,我才不殺牧野靜風之子,因為我不想成為正盟盟主!”

那老漢本有些佝僂的身軀已全然挺直,顯得極為精悍。

龐紀續道:“方才我與牧野靜風之子的一番交談,雖有言過其實之處,但自羅家莊那一役之後,正盟諸派對我及清風樓的確頗有微辭,如果我以殺牧野靜風之子的方式,得到盟主之位,諸派即使表麵上順從了我,但心中絕對會不以為然,而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的劍法我已親眼目睹,在沒有練成‘長恨劍法’之前,我沒有必勝他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