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夥計顫抖著哭訴:“昨夜有人吵得我不得安睡,好不容易挨到三更時分,我正要睡去,又有人敲門,我發誓不再開門,可敲門人不聽,於是我偷偷起來,卻見門已打開,街上一人死去……”
秦居庸心亂如麻,清晨的冷風中他如入冰窟。
秦巨靈忽然拔刀,一刀砍向夥計。
他離夥計很近,這一刀又絕無先兆可尋。
看來夥計死定了!
秦巨靈出刀的一瞬,秦居庸才忽然明白過來,這個夥計一定有問題……於是,他想攔住夥計,可惜晚了,夥計避開秦巨靈躲無可躲的一刀,又從他身邊飛縱而去,丟下一串大笑。
夥計逃走的一刹那,秦居庸隻覺得他穿著一雙紅襪子。
秦華存仍是一動未動,一言不發。
他的臉上,仍是罩滿了寒霜。
他在想:他們已經落入有人布下的羅網,他們的一舉一動已經無法逃脫那人的眼睛,他們的性命已掌握在那人的手裏,隻要那人願意,他們隨時都會死……那人是誰呢?是吹簫人還是另有其人?為何要取秦家兄弟的性命?
想到這裏,秦華存不禁打了個冷顫。
離開玉山,秦家三兄弟向西慢行。
從玉山到建陽不到二百裏的路程,他們居然走了五天。
他們不入建陽城,而是繞城而過。
前麵一條三岔路,道旁建有一亭,供人乘涼。由於年久未修,亭的一角已坍。三人係了馬,入亭休息。
剛歇一會,隻見對麵山腳匆匆轉出一童,神色緊張,見亭內有人,便進來說道:“三位叔叔,我姑姑有難,請去救她一命。”那小孩說得甚是焦慮。
秦巨靈馬上起來,對小孩道:“你姑姑有什麼難?在哪裏?帶我去救她。”
小孩一指山的背後,說道:“姑姑就在山背那邊,我帶你去。”
秦華存眉頭微皺,望了孩子幾眼,遲疑道:“你姑姑是什麼人?”
小孩忙道:“回叔叔,我姑姑今日上山拾柴,回來時不小心從崖上摔落,摔斷了腿,我背她不動,隻有向你們求救。
“我離開姑姑時她抱著雙腿嗷嗷叫痛,那情形真是慘得很……”
小孩說著心中一急,竟嗚嗚哭了起來。
秦巨靈道:“大哥,我去看看。”然後對小孩道:“快走。”
秦居庸還想問什麼,秦巨靈已將孩子放上馬背,然後自己上馬,不一會,便轉過前麵的山梁不見了。
很快,那小孩又回來了,他在亭外的兩匹馬的臀上各拍了兩下。
秦華存見小孩一個人回來,忙問:“怎麼你一個人回來?”
小孩狡黠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眼中,竟然凶光閃現。
秦華存、秦居庸知情不妙,人影一閃,飛身上馬,正欲策馬,那馬卻一陣哀鳴,慢慢的倒地,口吐白沫,竟是死了。
倆人大驚,再看馬臀,剛才被小孩拍擊過的地方,紫裏透紅,觸目驚心。
原來小孩剛才不經意的兩掌,用的是上乘內功,而且他練的是毒掌。
“你究竟是誰!”秦華存、秦居庸一前一後,將小孩夾住。
小孩並不驚慌,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們還不去救兄弟,他很快就沒命了。”
秦華存、秦居庸心中一寒,互望一眼,丟下小孩,雙雙朝對麵山背急掠,掠出一半,又定定地站住。
隻見一匹馬迎麵而來,馬背上一人橫臥,鮮血流過他的麵龐,又從頭頂灑落,地上現出一條血路。
秦華存兩個起落,一把將秦巨靈從馬背上抱起,失聲痛叫:“四弟!你怎麼啦?”
秦巨靈雙目緊閉,哪裏還能回答。
“四弟,你不能死!”秦華存將秦巨靈放在地上,搖頭道:“四弟,爹娘大仇還未報,你怎麼能這樣死去呢……”
仿佛為了應和,山那邊,傳來悠悠簫聲,簫聲飄忽,忽在東,忽在西,仿佛滿山都是簫聲。
秦華存大叫道:“狗賊,有種的別鬼鬼祟祟,我秦華存在此,過來殺吧!”
簫聲飄然而逝。
一人接道:“想死還不容易,你等著吧。”
說話的分明是亭中的小孩,可是秦居庸回頭,小孩已然不見了。
武夷山腳下,秦華存、秦居庸踽踽而行。
如今,五兄弟隻剩下他們兩個。
一連串的驚變並沒有使他們喪失意誌,他們的內心燃著一團怒火,他們很痛苦,他們眼看著自己的兄弟一個個離去而束手無策。
這時候他們才知道,武功有多麼重要。
顯然,從凶手殺人的手段判斷,秦九刀、吳清蓮、秦家三兄弟五人同死於一人之手,雖然驚變時總有簫聲出現,但凶手是否就是吹簫人卻難以判斷。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吹簫人就算不是凶手,也難脫幹係。
吹簫人武功之高已是駭人聽聞,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這個人比吹簫人還要厲害。以秦華存、秦居庸的武功,報仇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但他們並不絕望。
他們清楚,凶手的武功比他們強得多,就算凶手現在就在他們麵前,他們也報不了仇。
但他們想知道殺害自己親人的凶手究竟是誰。
他們心中疑團甚多。
公孫括。
夥計。
小孩。
這些人都可能是凶手。
無論是公孫括、玉山客棧的夥計,還是亭中的小孩,他們的出現和消失都極其突兀,又仿佛是早就安排好的。
也許,他們的出現隻此一次,再也找不到他們了。
另一個可能的凶手是陝西李家。
秦李兩家原本有仇,李家尋仇也是常情。
但秦李兩家究竟是何等樣的深仇大恨,這一連串的凶殺是不是李家所為?
而且,除李家之外,秦家還有沒有別的仇家?
武夷山景色迷人,四麵溪穀環繞,不與外山相連,有“奇秀甲東南”之美譽。
但秦華存、秦居庸倆兄弟卻毫不感興趣,他們知道,過了武夷山,不足百裏便是分水關,而過了分水關,就是江西境內,穿過江西入湖北,出湖北全境才是陝西,這一路可稱得上是萬水千山,艱難重重,未知多少凶險在等著他們。
想想這一個月所遭遇的不測,兄弟倆心情沉重。
忽然,秦居庸說道:“大哥,咱們到武夷山雲窩去看看如何?”
秦華存苦笑道:“五弟,難道你還有心情去遊山玩水?”
秦居庸道:“大哥,我想去找一個人,也許……”
“你是不是想去找歐陽伯伯?”
“是。”秦居庸點頭道:“歐陽伯伯跟爹爹最是意氣相投,如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唉!”秦華存歎道:“我早就想到歐陽伯伯了,他武功那麼高,跟爹爹又是多年的朋友,他一定會幫我們的忙的,隻是,歐陽伯伯行蹤不定,別說我們,就連爹有事也找不到他,除非他來找爹。”
秦華存望了望聳立的翠峰,接道:“雖說武夷山的雲窩是歐陽伯伯住所,但一年之中,他卻很少有幾天是呆在雲窩的。”
見他這樣說,秦居庸道:“那好吧,我們就不要去找歐陽伯伯了。”
倆人沿山腳走了一陣,見前麵有數人圍在一起,議論著什麼。他們剛想從旁邊過去,隻聽一人說道:“此人肯定是死在歐陽醉柳的柳葉刀下!”
秦華存、秦居庸聞言,馬上朝那邊走過去,擠進人群一看,見路旁倒著一人,臉神平和,不知是死是活。
圍觀者七八人,其中老者三人,二個年輕人,兩個中年婦女。
秦居庸從死者身上看不出任何致命的傷痕,於是問剛才說話的那個老者:“請問老伯,你如何知道此人乃是歐陽大俠所殺?”
老者看了秦居庸一眼,微微道:“年輕人,你看過歐陽醉柳殺人嗎?”
秦居庸搖搖頭。
老者道:“這就難怪了。”
他挺起胸脯,望了望其他圍觀的人,說道:“大家應該都知道,歐陽大俠乃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他的柳葉刀天下無人能敵。可以殺人於無形,你們看,這人雖然已死。但卻找不到刀痕,這是因為柳葉刀速度太快的緣故,它可以剖開對手的胸膛而不留下刀痕。”
有人驚詫道:“歐陽大俠的刀真有這麼快?”
老者笑道:“那當然啦,我就曾見過歐陽大俠殺人。”
中年婦女道:“歐陽大俠如何殺人?”
老者搖頭道:“可惜老夫老眼昏花,歐陽大俠雖然在我的三丈之內殺人,我卻看不清他殺人的手法。”
一個年輕人笑道:“既然沒看清,又豈知是他殺的?”
老者忽然正色道:“當然是他殺的,因為當時在破廟裏隻有他和天山神鷹兩個人。”
另一老者道:“你是說天山神鷹嶽老二?”
“正是。”老者道:“那天天山神鷹嶽老二與歐陽大俠在破廟絕鬥,歐陽大俠的柳葉刀隻是不經意地一揮,然後就大笑而去。”
中年婦女道:“嶽老二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輩,年紀起碼比歐陽大俠長二十多歲。歐陽大俠的柳葉刀不經意地一揮,難道就要了嶽老二的性命?”
老者不答,而是接著自己的話往下說:“歐陽大俠離去後,嶽老二兀自在破廟當中,一動不動,仿佛被對手的刀光驚呆了。”
年輕人問道:“天山劍法稱絕武林,難道嶽老二的劍法竟如此不堪一擊?”
“何止是不堪一擊,嶽老二根本就沒有時間拔出他的劍。”老者說著又望了眾人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在秦居庸身上,說道:“這位少俠,我看你風塵仆仆,滿臉疲倦,武夷山千岩競秀,風光迷人,何不在此盤桓數日,養足精神再走。”
秦居庸仍沉浸在剛才老者對歐陽醉柳刀法的描述當中,說道:“請問老伯,天山神鷹隻是一動不動,你怎說他是被歐陽大俠殺了?”
老者歎了口氣,道:“我當時也以為嶽老二隻是嚇呆了,不料我用手輕輕一碰,嶽老二的軀體訇然倒地,他的頭居然滾落一邊。
“原來,剛才歐陽醉柳不經意的一刀,已經將嶽老二的脖子割斷了。”
“啊!”眾人聞言都驚歎了一聲。
秦居庸一指地上之人,又問:“老伯,你說此人也是歐陽大俠所殺,也是你親眼所見嗎?”
老者搖頭。
秦居庸道:“那……”
老者笑道:“這位少俠,倘若你心有疑問,不妨扶起死者問一問。”
秦居庸驚道:“既然此人已死了,如何能說話?”
老者道:“死者雖不能開口說話,卻能告訴你他是如何死的。”
秦居庸將信將疑,於是蹲下身去,隻見死者仰麵躺著,他慢慢地將左手從死者的脖頸下穿過,然後便欲將死者扶起,隻聽“波”的一聲,死者忽然一分為二——
從額頭、鼻尖、嘴唇、咽喉、胸膛直到腹部。
仿佛經過精確的丈量。
而這一刀又實在太快,刀鋒一劃而過,剖開的肌膚馬上又縫合一起,沒有一滴血滲出,甚至連刀痕也看不出來。
這樣的刀法,不說絕後,也是空前。
除了歐陽柳的柳葉刀,天下絕無第二人能砍出這樣的一刀。
死人一分為二,五髒六腑暴溢而出,鮮血淋漓。
秦居庸受驚似的後退兩步,圍觀者也紛紛驚呼。
秦居庸忽聽身後的中年婦女尖叫道:“歐陽醉柳又殺人啦!”緊接著有人倒地。
秦居庸回頭,臉色慘重。
原來,倒地的人是秦華存。
“大哥——”秦居庸悲痛不已,轉身望著圍觀者,怒道:“是誰下的毒手!”
圍觀者紛紛後退,一人說道:“誰也沒看見有人來殺人,天下有如此身手的,我看隻有歐陽大俠。”
另一人臉色驚恐,附和道:“對,一定是歐陽醉柳幹的!”
秦居庸心亂如麻,他大叫道:“不!歐陽伯伯絕不會殺我大哥!”
就在這時,峰巒之中簫聲響起,簫聲很短,隻幾下,便消失不見。
簫聲隱去,七個圍觀者也四散逃開,轉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秦居庸抱住大哥,淚如泉湧。
“五弟,答應我……”秦華存此時尚未斷氣,但已是氣息奄奄,詞不達意。
秦居庸將耳朵湊近秦華存的嘴唇,才模模糊糊聽到大哥斷斷續續道:“別……去找李家……磐若……九曲真……經……吹簫人……替爹娘……報仇……”
秦居庸問道:“大哥,是誰殺了你?”
秦華存嘴唇嚅動,頭一歪,死了。
碧水。
青鬆。
還有一座新墳。
墳前立著一塊青石板,上麵寫著:大哥秦華存之墓。
秦居庸佇立,風吹衣衫,刀鞘不動。他慢慢的握住刀柄,手背上的筋脈慢慢鼓脹起來,他從牙齒縫間吐出八個字:“此仇不報,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