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霍茫然搖頭,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多見的紅暈,說道:“我是被一陣窸窣聲驚醒的,睜眼,立時呆住了,朦朧的燭光下,我看見了她美豔無比的胴體……”
諸葛青山叫道:“嗬,她這是在勾引你,你這個老怪物,可真有眼福!”
宮雪花卻靜靜道:“後來呢?”
宮霍道:“盡管她的裸體有一種驚羨之美,可我並非從未見過女人的身體,我很快清醒過來,將她數落一頓,並命令她穿上衣服。
“可她卻莫名其妙地嚶嚶哭了,哭得甚是傷心。
“你道她為什麼哭?原來,她說她這樣美麗和純潔的身體在一個月前竟然被江湖上的采花大盜玷汙過!
“她跪在我麵前,求我教她武功,她要找那個奸汙她的采花大盜報仇。
“我問她是誰奸汙了她,我會替她殺了那個大盜,她不說,狠命搖頭,發誓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我見她不肯穿上衣服,渾身凍得瑟瑟發抖,便將我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刹那,她,她卻撲進了我的懷裏……
“我不是石頭,我也是人,於是我們……在重新酣睡當中,天未亮,夜正黑,一陣急急的敲門聲驚醒了我們的美夢,她慌亂地說是她爹回來了。
“我當時有一種羞辱和絕望的感覺,無論如何,我絕不能讓她爹發現……
“於是,我們就捂著那床有著兩個人體溫的被子躲到山洞裏端的一個角落裏,當洞門被推開,我更覺不安。
“真想找條縫鑽進地底,我的頭拚命往黑暗裏鑽,其實身後已是岩壁,退無可退,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也許我拚命往後擠時不知不覺用上了內功,岩壁竟真的被我擠得陷了進去,我立時意識到這岩壁的後麵定是空的。
“而且岩壁不厚,於是我再一用力,果然我們掉進了另一個洞裏,不料,這裏卻是一個墳墓,墳墓裏陰森森的寒氣逼人,且彌漫著腐朽和黴氣。”
諸葛青山不信道:“你們捅破岩壁,難道她爹一點也聽不到,除非他是聾子。”
“沒錯,她爹確實是聾子。”宮霍道。
諸葛青山驚道:“聾子如何打獵?”
“她說她爹棒法很好,眼睛很亮,是岐山最有名的獵手。”宮霍道。
“她爹的棒法那麼好,她為何不學棒法,而要向你學武功?”宮霍問道。
“這個問題我當然也提過,她說她爹從小不讓她舞槍弄棒。
“另外,她不想讓父親知道她被人玷汙之事,因為那樣的話,他會比她更痛苦。”宮霍道。
諸葛青山道:“在墳墓裏,你們是不是發現了裝有武功秘笈的鐵盒子?”
“是的。”宮霍沉思道:“我們在墳墓裏過了一夜,次日一早,她爹又出去打獵了,我們這才出來。”
諸葛青山道:“你們當時並沒有發現盒子,這麼說,你並非第二天就走的?”
宮霍道:“我是第二天就離開了山洞,隻是在離開之前,她發現有一樣東西掉在墳墓裏了。”
“於是你又陪她進去,這才發現大孚靈鷲功?”
宮雪花問道:“她什麼東西掉了?”
“是一枝頭簪。”宮霍道:“我們點著蠟燭重回墳墓,在碎石片中找到了那支鑲有白金和鑽石的頭簪。”
“白金鑽石?”宮雪花驚訝道:“一個獵戶的女兒,哪裏會有如此貴重的頭簪?”
宮霍道:“她說這是家傳之寶。
“我想拿來仔細看看她都不肯。
“她剛把頭簪別進發髻,突然聽到黑暗處傳來絲絲之聲,她轉臉一看,嚇得魂魄出竅,原來是群蛇在相互纏結……”
聽到這裏,李曼殊不由輕輕嗬了一聲。
“她的驚呼仿佛驚醒了酣睡的蛇,我看見一條蛇正緩緩滑向她,她嚇得動也不敢動,我連忙拍出一掌,那蛇無聲地滑入岩縫逃走了。
“我見這麼多蛇盤結一起,而墳墓外麵就是她住人的山洞,倘若它們出來,會咬傷她的,於是連擊數掌,將那些蛇悉數打死,不想蛇體下麵居然有一個閃亮的鐵盒子。
“鐵盒暗淡無光,不知道鐵盒裏裝的什麼東西引起了蛇的興趣,他們終日噬咬鐵盒,因此鐵盒看起來油光發亮。
“我覺得很奇怪,墳墓裏怎麼會有鐵盒子呢?
“她也許比我更驚奇,忽然要去搶那個鐵盒子,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大叫一聲:等一等!
“可是她已經將鐵盒抓在手裏了,我大驚失色,隔空一掌,將鐵盒擊落,再看她手掌。
“掌心和五指已泛起青綠,我果然猜得沒錯,鐵盒上淫浸著蛇毒!
“鐵盒掉在地上,啪的一響自己崩開了,從裏麵掉出來一本小冊子,這就是大孚靈鷲功的武功秘笈。
“當時我並沒看這小冊子記載著什麼,將它塞入懷裏,然後扶她出來。
“其時,我怕蛇毒蔓延,已經在她手臂上點了穴道。
“可是這蛇毒甚是厲害,不一會,她的手掌已經發黑,手指腫得像蘿卜……”
“她中毒這個樣子,你也忍心走?”諸葛青山詫道。
“她說她爹很快會回來,我是絕不能讓她爹碰上的,於是我咬咬牙……”
“你真的就這樣離開她?那是太不講情義了。”諸葛青山道。
“太陽升高之前,我們就離開了箭括嶺的山洞,來到岐山另一座山峰三龍山的一處隱秘洞穴裏。”宮霍籲了口氣道。
諸葛青山笑道:“原來你是想找個更隱秘的地方替她逼毒?”
宮霍點頭道:“是的,她因我中毒,我絕不能不顧她生死棄她而去的。”
諸葛青山道:“這才像個多情俠客。”
宮雪花卻幽幽道:“是她自己行為不檢點,才會有此一災,況且,這樣的女子定然心機縝密,爹此時不擺脫她,恐怕會被她纏住的。”
宮霍看了看宮雪花,接道:“為了完全治好她的蛇毒,我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直到八月十四,我們才下了岐山。”
諸葛青山奇道:“你治好了她的傷,她為何還要跟你下山?”
宮霍道:“等我們再次到箭括嶺她原來住的地方時,一切已經變了樣,由於山體滑坡,山洞根本不複存在。”
“那麼她爹呢?”
“唉,她爹是出去打獵還是葬身岩底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是什麼時候才知道你從墳墓裏拾得的是江湖中失傳已久的大孚靈鷲功?”
“我記得那是三天後,我們在興平城外的一家客棧裏,那天夜裏,明月高掛,我獨自來到客棧屋後的池塘邊,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悠長的簫聲,回頭一見,吹簫的正是她。
“我很驚詫她會吹簫,而且簫吹得很好,我記得那次她吹的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我聽得入迷,仿佛是她如蘭的香氣吹拂我的臉。”
宮霍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
秦居庸聽他講到吹簫,立時想到了江湖中神秘的奪命魔簫,心中一動,問道:“宮老前輩,難道你一直都沒問她叫什麼名字?”
宮霍醒道:“我根本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秦居庸跟著又問了一句:“難道她沒有主動告訴過你?”
宮霍想了想,點頭道:“有,有一次她主動說起過。”
秦居庸忙道:“叫什麼?”
宮霍皺眉道:“她說她叫冰兒。”
“冰兒?”秦居庸遲疑道:“姓冰名兒?”
宮霍搖頭道:“她說這是她的乳名,我當時問她為何會取這樣一個乳名,她回答說她出生在一個冰天雪地的日子裏,因此她的肌膚才會像白雪一樣純潔。”
秦居庸暗歎一聲,不再作聲。
宮霍接下去道:“她一曲吹完,我們就坐在青石凳上,她將頭靠在我胸脯上,忽然觸到懷裏的那本小冊子。
“我這時才第一次拿出來看,一看之下,我大喜過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無意間得到的竟是失傳的武功秘笈!
“於是我馬上回房,關上門,認真細看起來……”
宮雪花道:“那冰兒呢?”
“她當然在我身邊。”宮霍道:“可是她不識字,根本不知道小冊子上記載的是武功秘笈,她見我神色有些緊張,就好奇地問我上麵寫的是什麼,我搪塞說這是古代人寫的幾首詩經。
“她信以為真,叫我從頭到尾讀一遍給她聽聽。
“我想她既然不識字,也不懂武功,當然不知道什麼是詩經什麼是武功口訣,於是照著秘笈,一字不漏地給她念了一遍。”
宮雪花道:“爹一定是受騙了,她簫吹得那麼好,怎麼會不識字呢?”
宮霍道:“我將大孚靈鷲功的武學秘訣讀完之後也想到這個問題,她說她天生對音樂有著特別的敏感,可以隨時吹奏出她自己所感受的那種境界。
“怕我不相信,她就對我說,你剛才念的這首長詩我可以用簫來表達,於是果真吹奏一曲。
“從這秘笈之中我根本無法體味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可是她用簫聲吹出來,我卻感到了一股殺氣和絲絲寒意,我這才佩服他的音樂天才。”
他說著沉默,眾人也暗暗稱奇。
過了一會,宮霍歎道:“不過我還是上了她的當,她其實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
宮雪花哼道:“我說過她絕不簡單。”
“三年後,她再次找到了我。她的出現令我吃驚,但更令我吃驚的是,她從我念給她聽的大孚靈鷲功的秘訣中悟出一套劍法。她找我就是要我給她的這套劍法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宮霍的臉上布滿了不解。
諸葛青山道:“怎麼一下子就過了三年,這三年中,你們又都幹了些什麼?”
宮霍緩緩道:“自那夜客棧她為我吹了一曲後,次日一早她便不辭而別,我以為她覺得跟我一起索然無味,不辭而去我也沒放在心上。
“這三年中,我麵對大孚靈鷲功苦思冥想,總想悟出其中的奧妙,可是連一招半式也悟不出來,有如看天書一般。
“我有時真想把它撕得粉碎,這三年可說是我徒然麵壁的三年,一無收獲。”
諸葛青山笑道:“那個什麼冰兒不懂武功,都能悟出一套劍法,你這個號稱難得一敗的高手卻如此不中用。對了,你給她的劍法取名什麼?”
宮霍道:“我看了她那套詭異莫測,淩厲陰幽的劍法之後,心中是又嫉妒又羨慕,我差點跪下來求她教我劍法了,可我不動聲色。
“我忽然想,我絕不能讓她小看我,於是,她問我悟出什麼武功時,我說我悟出了一套降魔掌,並將以前潛心研創準備對付少林方丈的降魔掌演練給她看。
“她當即也被我剛柔相濟,變幻無窮的掌法驚呆了,口中喃喃說真是奇怪……隻有我知道這是怎回事。
“她震驚之餘,又讓我將秘笈從頭到尾念了一次……最後她不要我替她的劍法取名。
“又過了兩年,她再次將我約到岐山三龍山的那個隱秘山洞,這次,她又悟出了一套跟兩年前截然不同的劍法。
“這套劍法,比前一套更淩厲,變化更多,可以說,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精妙的劍法。
可是我,兩年來仍是一無所獲,我已經徹底絕望,我將它藏在一個石窟裏,不把它帶在身上。
“看了她的劍法我才明白,大孚靈鷲功確實是博大精深,其中奧妙無窮……同樣地,這一次我隨便耍了幾個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動作給她看,說是這兩年才悟出的絕世神掌。
“她當然信以為真,又要求我再念一遍秘訣,由於秘訣根本沒帶在身上,我也背不出來,隻得如實相告,不料她忽然變臉,說我私吞了武功秘笈……
“這時我才知道她原來一開始就明白我的小冊子上記載的是武功而不是詩歌,她的城府之深,讓我這個比她大一倍的人也覺得可怕,我決意不再理她。
“盡管她用種種辦法挽留我,又是哀求,又是哭泣,甚至想用她充滿誘惑的胴體再次勾起我對她的欲望……
“我還是當夜下山,我為自己被一個小小的姑娘欺騙了這麼多年而灰心的同時,更堅信大孚靈鷲功可能隱藏著天下無敵的武功。
“隻是我無法悟出而已,我一定要將它悟出來……於是,我拋掉一切雜念,從石窟中取出秘笈,又來到當年曾隱居修煉過的神女峰……”
諸葛青山道:“功夫不負有心人,你終於練成了大孚靈鷲功。”
“不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而是其中有個巨大的秘密。”宮霍見眾人都在凝神傾聽,接著說道:“我從石窟中取出秘笈一看,不由大驚,不知怎麼回事,秘笈沒被別人動過,可裏麵的文字卻已經完全變了,我顧不得那麼多,從頭到尾先看了一遍。
“奇怪,在我看的時候,體內的真氣隨著四處遊走,仿佛要激射而出。
“我想這一回肯定有所發現,禁不住心情激動。
“整整三個月我半步也沒離開神女功,這份秘笈我看了成千上百遍,字字推敲,終於悟出這是一套上乘的內功心法……
“苦練初成,我於第四個月到江湖上走一遭,這一走卻讓我碰到含恨離家的宮兒……”
他抬眼望著宮雪花,見她仍是神情黯然,仿佛令她想起了那痛苦的一幕,隻聽宮霍接道:“聽完宮兒的訴說,我立即就要去殺了李照海這個卑鄙之徒,可是宮兒不讓,她執意要親手殺了他。
“可是宮兒的武功遠遠不及李照海,要殺他談何容易!
“於是,我就將宮兒接到神女宮,決定先教她武功,再使她完成心願……”
諸葛青山問道:“你一心教女兒武功,後來怎麼又變成了殺穀穀主?”
本來,宮霍已經說出他擁有大孚靈鷲功的來龍去脈,可以不再回答他的話,但宮霍此時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之中,有問必答,他籲了一聲道:“唉,說來又是這份秘笈在作怪,本來,我打算將自己最厲害的降魔掌教給宮兒,相信憑借降魔掌便可殺了李照海。
“可是教了半年之後,發現宮兒在偷偷地練另外一種功夫,原來她偷看了我的大孚靈鷲功,於是我大怒。”
宋思樵這時開口說道:“你可以練大孚靈鷲功,為什麼宮兒不能練?”
宮霍歎道:“並非她不能練,而是練不得。”
諸葛青山道:“為什麼練不得?”
宮霍道:“頭三個月,我練得甚是順利,可是自那以後,我愈練愈覺體內的真氣愈少,我想這是一門無比精深的或是奇異無比的內功心法。
“稍一不慎,就會走火入魔的,我的雙腿已有麻木僵硬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會練成什麼樣子……”
宋思樵道:“那你還要練?”
宮霍道:“凡是練武之人,隻要見到不同於自己的武功,都會如醉如癡陷進去難以自拔,我已經練了那麼久,已經無法停止修煉,可宮兒剛剛開始,此時收手還來得及。”
諸葛青山道:“你離開神女宮就可以使宮主停止修煉嗎?”
宮霍此時講起二十年前的事還有些激動,說道:“我當時是又震怒又悲傷,要知道,我隻宮兒一個女兒,她要是有啥三長兩短我會一輩子不快活的。
“於是,我狠狠心,警告宮兒,假如她再練大孚靈鷲功,我就離開神女宮再也不回來,可惜,宮兒並不聽話,我一怒之下就離開了神女宮。
“盡管我發誓不再管她的事,但她畢竟是我女兒,在走遍了三山五嶽,最後還是回到西山。
“在另一條山穀之中找了個人跡罕至的偏穀裏隱居下,我將這條穀取名為殺穀,無論誰進來,都一律格殺。
“幸好很少有人闖進來,除了林三翁,這二十年間,我隻殺了八個人。”
宮霍說著看了一下林三翁,接道:“林三翁是第一個闖進殺穀的人,可我並沒有殺他。”
宋思樵道:“原來宮前輩也是說話不算數的。”
宮霍道:“因為林三翁闖入殺穀是我剛剛隱居的第二天,我還沒有在穀口樹立上寫‘踏入此穀,格殺勿論’八字的石碑,不知者不怪罪。
“況且,他也答應永遠不泄漏穀中的秘密。”
他稍稍轉動輪椅,一進一退,接道:“而且,我已經有預感,我的雙腿不久就將殘廢,我身邊也需要一個人,果不其然,二十幾天後,我的雙腿徹底失去了知覺。”
宮霍說著朝林三翁微微笑道:“這張輪椅就是三翁替我做的。”
諸葛青山道:“你不怕林三翁離開你?”
“不怕,林三翁不會,也不敢離開我。”宮霍道:“因為他吃了我的百變穿腸散,他每日需要從我這裏拿解藥才會保住性命,三翁,你對我忠心一片,我卻用這種手段控製你,你恨我嗎?”
林三翁躬身道:“穀主言重了,穀主非但不殺我,還教我武功,屬下感激不盡,豈會懷恨穀主!”
宮霍頷首,目露讚許之意,說道:“三翁替我做的事不少,也就是那一年,冰兒收買高手四處尋察我的下落。
“有一回,三翁從鄂州回來,發現被幾個武功極高的人跟蹤,三翁於是靈機一動,將跟蹤之人引入我們設好的圈套……”
宋思樵詫道:“你們設計了什麼圈套?”
林三翁插道:“穀主其實一直擔心冰兒不會罷休,她一定會千方百計找到武功秘笈,因此在另一個山嶺間,我們準備了另一個山洞。
“當然,山洞裏還有一本跟真的一模一樣的假冊子,我進洞之後,故意大叫穀主的名字,然後又學穀主的聲音跟自己一問一答……
“果然,在洞裏的一個黑暗密室之中,我被他們暗算打暈,等我醒來,發現那本藏得極其隱秘的假冊子已被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