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楚家刀看來注定成不了第一刀,因為天下又多了一把雪月刀。”
“雪月刀?”
楚踐走到刀勝唐跟前,笑道:“你的刀是雪月刀?”
刀勝唐並不否認,點頭道:“是的,我的刀是雪月刀。”
楚踐打量了刀勝唐幾眼,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說道:“我們好像在那裏見過麵……”
刀勝唐淡淡道:“如果你以為這樣便能巴結上我,那你是想錯了。”
楚踐被年輕人當眾搶白,甚是惱怒,但他沒有發作,他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究竟有多厲害。
而且,他不清楚這裏有多少人是他的朋友。
楚踐往旁邊移了一步,指著刀勝唐的刀說:“能不能看看你的刀?”
“不行!我的刀不是給你看的。”
刀就斜插在刀勝唐的背上,刀身用一塊黑布包著,隻露刀柄在外麵。
楚踐離刀很近,他隻要一伸手,便能抓住刀,可他沒這樣做,而是問道:
“你的刀是幹什麼用的?”
“殺人。”
“你是說,隻有殺人的時候我才能看你的刀?”
“當然。”刀勝唐道:“你想看嗎?”
“想是想,可今天是唐家老母的生日,這兒又是她的靈堂,你想殺任何人,唐老爺都不會答應的。”楚踐歎道:“比唐家刀還要快的刀,今天是沒機會看了。”
“既然你如此想看,就請看清楚了!”
“了”字一落,刀勝唐的刀已經飛了出去,飛向對麵院牆外的一棵大樹頂梢。
眾人隻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就像烈日下陽光刺目,可此時還是黃昏,哪裏來的陽光?
接著有一隻鳥從樹尖直刺天空。
鳥兒飛,它全身羽毛都紛紛飄落……
再看刀勝唐的背上,刀仍在黑布的包裹當中,刀柄露在外麵,跟剛才一模一樣,沒人相信它已經飛出去又飛回來了。
事實上便是這樣,它以不可思議的快,飛去又飛回。
眾人不得不信。
因為,那隻被刀光驚飛的鳥此時已經隨羽毛落在地上。
鳥的全身不剩一根羽毛,仿佛它被開水泡過,再被一雙手仔細拔了三天三夜。
然而鳥不死,刀削光了它的全身的羽毛,卻不傷及它的半點肌骨。
眾人驚愕,沒人說得出話。
還是刀勝唐自己先開口:“楚老爺,現在你還懷疑我的刀不是天下第一快刀?”
楚踐一聲不響,轉身,帶著徐錫林出了唐家大院。
那邊候九怪接道:“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刀是雪月刀,我卻沒有辦法證明我的劍是風花劍。”
這時進來四個哭喪婆,她們剛進院門,就一個個“哇哇”哭了起來,而且腳步踉蹌,真像悲痛欲絕的樣子。
四具棺材四個哭喪婆,她們有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有的捶胸頓足,有的嚎啕大哭,直把院子裏的空氣都哭得悲痛不已,哭得天空昏暗下來。
當天空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唐家大院裏已冷冷清清,隻剩下四具棺材,八根蠟燭和一個老頭。
蠟燭燃燒,卻把夜照得更黑了。
老頭子坐在地上。地上,還有一壺酒和一隻酒杯。
這個老頭就是唐英俊。
他讓五個傭人都到裏屋去休息,唯獨留下自己守著兒子和妻子。
二月寒夜。
唐英俊雖然穿著棉衣,也凍得直打哆嗦。
唐英俊平時不喝酒,可這時卻不得不一杯接一杯地喝。
如果不喝酒,他就會被凍僵。
唐英俊也對自己的酒量感到吃驚,喝到現在,他居然沒醉。
他不僅沒醉,而且頭腦異常清醒。
夜太冷,連酒香也飄不了多遠。
唐英俊倒光了第三壺酒,起身,又去裝。
原來,在他身後不遠,放著一隻酒壇。
酒壇很大,起碼可以裝三十壺,所以唐英俊就算以剛才的速度喝酒,也不用擔心這一壇酒不夠喝。
可是,當唐英俊喝完第四壺,再去裝酒時,酒壇卻不見了。
原來擺酒壇的地方,現在站著一個人。
夜很黑,這個人又蒙著臉,所以根本看不見這人的模樣。
“你把我的酒移到哪裏去了?”唐英俊懶懶地說道。
“你已經喝了那麼多酒,還要喝?”蒙麵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冷。
“這是我的事。”唐英俊再次說:“我的酒呢?”
“你放心,我不會喝了你的酒,隻是暫時幫你保管。”蒙麵人說:“我怕你一個人喝醉了。”
“夜很長,醉了正好。”唐英俊道:“醉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寒冷。”
“這跟死人有什麼區別?”蒙麵人說。
“兒子死了,妻子死了,我為什麼要活著?”唐英俊的臉很白,他的身子顯得更加瘦小。
仿佛寒風可以把他刮得無影無蹤。
燭光暗淡,可蒙麵人卻看清了唐英俊的落寞和悲傷。
“唐家隻剩你一個人了,你不該這樣想。”蒙麵人筆直地站著,他的身後是無盡的漆黑。
“可是,隻要是人,都會死的。”唐英俊道:“你走吧,我不想要你的保護。”
“如果沒有我,你已經死了。”蒙麵人道。
“是的,我知道你已經救了我三次。”唐英俊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剛才的地方,坐下,他的麵前仍放著酒壺和酒杯。隻是,壺是空壺,杯是空杯。
唐英俊坐下後便不再說話。
夜更深,天更寒。
可唐英俊卻並不感到冷,他隻感到恐懼和絕望。
他在死寂中聽到死亡的腳步聲,他知道漆黑的黑夜中隱藏著許多殺手,他們都想殺他,他們要讓唐家從江湖上徹底消失。
在這些殺他的人中,有唐家的仇人,也有唐家的朋友,他們眼看唐家沒落,便來個反戈一擊,落井下石,這種忘恩負義的朋友,本來就不該活在世上,可唐英俊不想殺他們,他不想玷汙自己的刀。
他在心裏嘲笑那些想殺他的人,他嘲笑他們竟然沒有膽量出手。
他早就知道妻子的棺材後麵潛藏著一個殺手。
這個人在這麼冷的夜裏伏了很長時間,他能夠無聲無息潛到唐英俊十米之內,他的輕功可想而知。
唐英俊之所以發現他,並非他露出了什麼破綻,而是唐英俊感覺到了他的體溫。
唐英俊隻知道棺材後麵埋伏著殺手,卻不知道他是誰。
他為什麼到現在也不出手?
是在等人,還是等別的唐英俊永遠想不到的東西?
唐英俊再次想到喝酒。
他又站了起來,他要叫蒙麵人再給他一壺酒喝。
可蒙麵人已不在了。唐英俊呆了呆,本來清醒的頭腦此時一片茫然。
他想不通蒙麵人為何會離去?
在他看來,蒙麵人會陪他到天亮。
至少,蒙麵人要走,也應該把那壇酒還給他。
唐英俊怔怔地呆了一會,喃喃道:“他已經走了,你可以動手了。”
話音落處,從棺材後麵果然走出一個人。
這個人在笑,漆黑的夜裏,白色的牙齒顯得更白了。
陰森森的牙齒讓人聯想起吃人的野獸。
唐英俊把脖子縮進了肩膀裏。
他想,這兩排陰森森的牙齒一定會吃了他。
楚踐到現在也沒有上床。
他也在喝酒,一杯接一杯。
陪他喝酒的是蒲安。
今天夜裏,楚踐喝的是竹葉青,而不是馬尿。
因此,他的臥室裏充滿的是酒的芬芳,而不是馬尿的腥臊。
為什麼楚踐忽然想喝竹葉青,連蒲安也想不出原因。
自從她跟他一起喝酒的那一天起,她知道他一隻都喝馬尿,喝酒是三年來的頭一回。
朱公公剛剛來過又走了,他尖聲怒斥楚踐,說他是天下最大的飯桶。
楚踐知道朱公公為什麼會發這樣大的火。
曹公公不想唐家老母黃昏之前死。
可唐家老母偏偏中午就死了。
這一點,楚踐難辭其咎。
可楚踐也有不能說的苦衷,他曾經派楚家第一高手楚風暗中保護唐家老母,可她們死了。
他想把同樣的火發到楚風頭上,可他連楚風的人也找不到。
楚踐喝馬尿可以一壺一壺的喝而不醉,喝酒卻很快喝醉了。
楚踐醉了,可他仍一杯接一杯地喝。
“楚老爺,你醉了。”蒲安道。
楚踐的眼珠子布滿了紅絲,瞪著蒲安說:“你說什麼!”
“我說你再喝就要醉了。”蒲安靜靜地說。
蒲安也喝了不下二十杯,可她一點也沒事。
喝馬尿,蒲安最多喝三杯,便會爛醉如泥。
蒲安靜靜地將杯子放在桌上,說道:“你說我醉了,你知道我喝醉是什麼樣子?”
蒲安搖頭道:“不知道。”
確實,蒲安從來沒見過楚踐喝醉過,他喝醉酒是什麼樣,她真的不知道。
不過,蒲安看見過大街上喝醉酒的男人的醜樣,他們要麼瘋瘋癲癲,要麼胡言亂語,要麼趴在街上手腳“大”開,她還見過有人喝醉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蒲安想,一個喝醉酒的人是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坐在桌子邊上的。
楚踐望著蒲安,見她雙頰緋紅,小嘴一動不動,忽然覺得渾身燥熱起來。
他對蒲安道:“蒲安,我一向待你如何?”
蒲安也望著他,輕輕說:“楚老爺待奴婢情深意重。”
楚踐喝了一杯,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
“知道。”蒲安道:“可是老爺並沒有要奴婢。”
“我們不是睡一張床上嗎?”楚踐道。
“睡一起,可老爺並沒有要奴婢。”蒲安道:“是不是奴婢還不夠好?”
楚踐詫道:“要怎樣才算要了你?”
“讓我為你生個兒子。”
蒲安說:“有了兒子,楚家的財產便有了繼承人。”
楚踐道:“楚家什麼財產也沒有,因此不需要繼承人。”
“楚家有房子,有花園,還有……”
蒲安未說完,楚踐便打斷她的話:“這些都不是我的。”
“這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曹公公的。”蒲安說:“正因為這樣,楚老爺才應該有個兒子,就算楚老爺死了,這些東西也不會落到別人手中。”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朱公公告訴我的。”蒲安道:“有時候,朱公公什麼話都對我說。”
“他還說了什麼?”
“朱公公還說你跟他們一樣。”
“什麼一樣?”
“這個……”蒲安的臉更紅了,低頭說:“老爺心裏清楚就行了。”
楚踐終於聽懂了蒲安的話,他大笑幾聲,然後道:“好,我就讓你知道,我們是不是一樣!”
聽了這話,蒲安甚是激動,她的臉上滿是渴望,她的身子斜斜的靠過去,就想楚踐伸手抱她到床上去。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楚踐忽然說。
蒲安一愣,身子不再靠過來,說:“什麼條件?”
“我不想要兒子,也不想要女兒。”楚踐道。
蒲安點頭。
“萬一有呢?”楚踐疑慮道。
蒲安想了想說:“既然老爺不要,就是有了也可以不讓他出世。”
“這樣,豈不是親手殺了自己的骨肉嗎?”楚踐道。
“那有什麼辦法。”蒲安道。
“辦法有一個,不知你會不會答應?”
“什麼辦法?”
“在不知道有沒有兒子之前,你自己去死。”
“讓我死?”蒲安瞪大眼珠子。
“隻有這樣,我才……”楚踐說著又飲了一杯酒,歎道:“蒲安,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沒有要你了嗎?”
頓了一下,楚踐又道:“其實,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蒲安流淚道:“楚老爺,為什麼要這樣?”
楚踐也神情黯淡,道:“蒲安,如果我是一個連自己的親骨肉也會害死的人,那麼,不知什麼時候,我肯定連你也會殺的。
“如果我有兒子,我死後,我的仇人們是不會放過我兒子,我既然有了兒子,就應該讓兒子活得自在,可我不可能做到,所以……”
一邊說一邊飲酒。很快,地上又多了兩個空瓶。
蒲安忽然站了起來,說道:“楚老爺,我答應,你要我之後,我自己去死。”
楚踐抬頭,驚愕地望著蒲安。
此時,她已是淚流滿麵。蒲安流淚的時候,更顯得動人。
她閉上眼睛,慢慢地倒向楚踐。
楚踐目不轉睛地盯著蒲安一動一吸的嘴,溫潤而火紅的嘴,他激動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張開雙臂迎上去。
就在蒲安要倒進他懷裏的時候,楚踐發現她的眼中似有凶光外露,她的嘴角也有些變形。
楚踐一驚,目光射處,見她的纖手如鬼魅般疾伸,她的掌中,嵌著一枚烏黑的毒針。
楚踐想退,無奈他今夜喝了太多的酒,雙腳已不聽使喚。
眼看纖手縮向楚踐的後腰,她的胸脯就要觸及他的衣服。
他不敢動。
他知道,隻要他一動,她掌中的毒針就會鑽入他的肌膚。
冷汗在楚踐的額頭凝住。
一個聲音冷冷地鑽入他的耳中:“隻要女人,不要命。”
聽到這個聲音,楚踐明白,他的命可以保住了。
因為他聽出來,說話的是他的幹兒子楚風。
果然,楚風的話音還回響,蒲安的身子不再倒向他,而是斜斜的倒在地上。
一個蒙麵人,就在蒲安的身後。
這個蒙麵人就是楚風。
隻聽楚風道:“楚老爺,幸虧我來得及時,不然你會死在她的手裏。”
她的手中,那枚毒針就像一根稍粗的須毛。楚風指著毒針道:“楚老爺雖然練就了一身鋼金不壞之軀,可你後腰的那個死眼無論如何經不起毒針的一紮。”
楚踐冒汗道:“這個賤女人。”
楚風道:“她不是賤女人,是杜三娘的鷹奴。”
楚踐的酒已醒了一半,喃喃道:“想不到天下不敗刀軒轅驚天竟然也是這種角色……”
“這跟軒轅驚天毫無關係。”楚風道:“杜三娘雖然是他的妻子,但對她手下的十三個鷹奴軒轅驚天卻一無所知。”
“杜三娘為什麼要暗算我?”
“她也許早就料定楚老爺將成為軒轅驚天的對手。”
楚踐一臉的茫然。楚風接道:“如果沒有這麼多意外,楚老爺的楚王刀也許已經代替了唐家刀,而軒轅刀的目標也是天下第一刀,因此,你遲早都會成為軒轅驚天的對手和目標。”
“可惜軒轅驚天已經死了。”楚踐酒氣滿身,但笑得甚是開心。
“這也是意外。”楚風道:“意外任何時候都會發生,就像剛才,鷹奴也能要了你的命。”
“多謝救命之恩。”
“你還想不想大罵我一頓?”
“我為什麼要罵你?”
“因為我沒有讓唐家老母過黃昏。”
“你說過,意外任何時候都會發生。”楚踐道:“一分鍾之前我還想罵你,現在懂了。”
頓了一下,楚踐又道:“我隻想問問你,你剛才去哪裏了?”
“唐家。”
“看到了什麼?”
“棺材。”
“棺材裏的人已死了,有什麼好看的?”
“棺材裏的人死了,可是守棺材的人沒死。”
“守棺材的人,真可憐。”
“可他一點不可憐,他兩個時辰就喝了四壺酒。”楚風道。
“誰這麼能喝,是不是唐英俊?”楚踐這時坐了起來。
“你猜得沒錯,是唐老爺。”楚風道:“唐老爺平時滴酒不沾,你怎麼會猜到他?”
“隻有平時不喝酒的人,喝起來才深不可測。”楚踐的頭昏昏的,好像酒氣又上來了。
“楚老爺平時也不喝酒,剛才卻喝醉了。”楚風冷冷道:“我看楚老爺還是不要喝酒了,喝喝馬尿活得長壽一點。”
“我當然想長壽,可唐家老母死得太早,我也活不長,所以喝酒,想痛痛快快醉一回。”
楚踐的神情痛苦,他接著道:“楚大俠今日救了我,他日還會親自殺我的。”
“此話怎講?”
“名義上你是我的幹兒子,可實際上你是曹公公派來監視我的,是不是?”
“你是聰明人,當然又猜對了。”
“曹公公吩咐我的事沒辦好,他不會讓我活太長的,是不是?”
“曹公公吩咐的事辦不好,當然隻有死路一條,不過,”楚風忽然笑了起來:“我斷定,唐家老母沒有死!”
楚踐驚道:“你說什麼?”
“楚風一字一頓道:“棺材裏並沒有唐家老母!”
“這麼說,”楚踐激動得又站了起來:“我的楚王刀還派得上用場……”
“楚王刀當然得派上用場。”一個又細又冷的聲音從門縫鑽了進來,這是朱公公的聲音。
朱公公並不進來,他就在門外說道:“曹公公又有吩咐,叫你三天三夜內殺了唐家老母,否則……”
楚踐側耳諦聽,隔了一會,不見“否則”下麵接什麼,他打開門,外麵什麼也沒有,隻有冷風。
楚踐打了個寒顫,連忙將門關上,說了聲:“楚大俠,外麵真冷……
然而轉身楚踐又呆住了:楚風不知何時也走了。
唐家大院。棺材仍是棺材,冷風仍是冷風。
冷風刮著蠟燭。
燭火一跳一跳,那排白色的牙齒就像一把耀眼的刀。
唐英俊縮著脖子在等死。
他已經看清了這個人的臉,也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清楚,就算他能躲得過他的刀,也躲不過他的毒。
因為不知不覺中,他肯定已中了他的毒。
所以唐英俊對他說:“我本來不想活了,你殺了我吧。”
一排白色的牙齒變成了兩排,他說道:“其實你並沒有中毒。”
唐英俊聞言一怔:“你知道我認出了你?”
“我們並沒見過麵,你隻是猜對了。”
“你以為我把你當誰了?”
“當然是九毒教主。”
“你真的是薛夫人?”
“天下除了九毒教主薛夫人,誰還會在這麼冷的夜裏陪你整整三個時辰?”說話時,薛夫人的兩排牙齒一動一動,就像嘴裏在吃東西。
“你不想殺我,想幹什麼?”
“我想知道唐家老母是不是真的死了。”
唐英俊指著棺材道:“活人怎麼會在棺材裏?”
薛夫人道:“本來我想把棺材挖個洞,看裏麵的人是不是牌子上寫的人。”
唐英俊道:“後來為什麼不挖了?”
薛夫人道:“我想還是問你好,因為死人很可怕。”
“你也怕死人?”
“看見死人,就會讓人想起自己也會變成死人。”
“這是遲早的事情。”唐英俊又回到剛才喝酒的地方坐下。
酒壺酒杯還是原地放著,唐英俊默默地坐著,說道:“活人都會變成死人,就像我,現在還活著,天亮時可能就已經死了。”
燭光裏,唐英俊的影子很暗淡,也很瘦小。
薛夫人道:“我說過你並沒有中毒。”
頓了頓,薛夫人接道:“九毒教下毒的方法誰也想不到,可你不能死。”
“為什麼?”
“你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薛夫人道:“至少,你應該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唐英俊不語,薛夫人又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唐彩雲究竟是怎樣死的?”
唐英俊搖頭,仍不語。
薛夫人道:“如果你不說,一輩子也休想從地上站起來。”
唐英俊並不吃驚,而是緩緩道:“我沒有坐下之前就清楚,這輩子也不想再站起來了。”
薛夫人忽然冷冷道:“可是要做人,最好還是做一個能站立能行走的人好一些。”
“有人卑鄙無恥!”唐英俊抬頭,注視著薛夫人,道:“做人就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人,不低頭的人。”
“可是,”薛夫人陰陰道:“如果有人打開棺材,將唐彩雲的衣服一件件剝去的時候,你還有心情坐嗎?”
“你!”唐英俊大怒,他氣得想站起來,可是,剛剛站了一半,整個人又頹然坐地。
薛夫人笑道:“我還沒有開始剝你妻子的衣服,你就這麼激動,要剝光了衣服,你可能會氣昏的。”
薛夫人走到唐彩雲的棺材跟前,他一隻手掌壓在棺材上,隻聽棺材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仿佛馬上就要四分五裂!
薛夫人望著唐英俊道:“我最後問你,說不說?”
唐英俊高高抬起的頭慢慢低了下去,道:“她是被丁一殺死的。”
薛夫人冷笑道:“你還想騙我!”
唐英俊道:“如果你不信,就自己打開棺材看一看。”
“好,那我就自己動手!”薛夫人說完,手掌輕揮,“轟”的一聲,厚厚的棺材蓋竟然真的被他掀開了。
薛夫人借著昏暗的燭光,見棺材裏鋪著白布,白布下麵,躺著一具屍體。
這個人究竟是怎樣死的,他看了之後自會明白。
“你掀開白布,看看她的咽喉的傷口就知道,她究竟是被誰殺的。”唐英俊歎道,他的話是那樣的落寞和悲傷,就像他心頭的傷痛再次被觸及。
薛夫人本來已經伸手去掀開白布,聽了唐英俊的話,慢慢收手,然後“砰”的一聲,將棺材蓋合上,笑道:“我就信你這一回!”
話落,笑聲也戛然而止。
他的臉上竟然出現恐懼之色。
因為這時,薛夫人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酒香。
酒壺酒杯是空的,哪裏來的酒香?
薛夫人為什麼會害怕酒香?
“九毒教不僅陰毒無比,而且貪心不足。”從黑暗中走出一個無知的少年。
少年在笑,笑得無比燦爛。薛夫人卻知道,這個人不是無知少年,而是名滿江湖的酒劍驕天奴。
剛才奇異的酒香就來自他那柄獨一無二的酒劍。
薛夫人臉色頓時暗淡了許多,但他的牙齒仍很白。
薛夫人道:“我如何貪心,又如何陰毒?”
“你以卑鄙的手段暗算唐英俊,又想一個人獨享秘密,這不是陰毒,不是貪心,又是什麼!”
驕天奴看著唐英俊,接道:“唐彩雲既然死於風花劍下,那麼,羅小虎及八十九人便不是丁一所殺,這個秘密,目前為止隻有你一人掌握。
“現在你不也知道了?”薛夫人又退了一步,退到黑暗的邊緣。他的牙齒顯得更白了。
“你是不是想逃走?”驕天奴盯著薛夫人。
“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薛夫人忽然間陡長了自信。
“可惜,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得死!”
“死”字未落,驕天奴的酒劍已出手。
其實,在酒劍出手之前,薛夫人已經退到了夜幕裏,隻是他的牙齒太白,還依稀可辨。
酒劍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牙齒。一聲慘叫,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唐英俊知道,薛夫人斃命的地方,已經在唐家大院牆之外。
“薛夫人死了?”唐英俊問。
“我說過,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得死。”驕天奴還劍入鞘,酒香仍彌漫。
“你是怎麼殺了他的?”
“我用他自己的毒藥毒死了他。”
“你是說,他的牙齒裏裝滿了劇毒,而你的劍敲碎了他的牙齒?”
驕天奴點頭道:“我早就看出來了,可我無法敲碎他的牙齒。”唐英俊說著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向驕天奴鞠躬道:“謝謝前輩救命之恩。”
驕天奴笑道:“不用謝我,是酒香解了你的毒。”接著頓住笑,道:“現在我救你,說不定日後又會殺了你的。”
唐英俊道:“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
驕天奴道:“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唐英俊道:“那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來是想告訴你,唐家老母不是丁一殺的。”驕天奴道。
“你是不是想說,丁一就算有翅膀,也不可能在今日中午到蘇州?”唐英俊道。
“這是事實。”驕天奴道。
“可丁一有丁一的過人之處。”唐英俊道:“就像風花劍殺人,它的速度沒有人想得到。”
“人畢竟有極限。”驕天奴道:“丁一是人,並不是神。”
唐英俊想了想道:“唐家刀是天下第一刀,能超過唐家刀的,隻有劍,而風花劍是天下第一劍。”
“你見過唐家刀一刀殺死八十九人嗎?”
“沒有。”
“可我見過風花劍一劍殺死八十九人。”
“這能說明什麼?”
“它讓我確信,光明客棧出現的才是真正的風花劍,而殺死唐家老母的,則另有其人。”
“你想會是誰?”
“摘月宮主。”
“摘月宮主?”唐英俊驚異道:“唐家與摘月宮主向無瓜葛,況且,我並沒有看到幽蘭花。”
“摘月宮殺人向來不講理由,而幽蘭花,我想這隻是摘月宮主的遊戲罷了。”驕天奴道。
“你為什麼替丁一開罪?”唐英俊道:“你們是朋友?”
“不是。”驕天奴幹脆道:“我是羅家堡的朋友,而羅家堡慘案的凶手是丁一。”
“這件事在武林大會上想必已有了斷?”唐英俊問道。
“沒有。”驕天奴道:“他殺了人又走了,我沒有追上。”
唐英俊望著驕天奴,忽然道:“要殺丁一,我的把握比你大。”
驕天奴笑道:“你剛才已經見過我的酒劍。”
“酒劍很快,可沒有唐家刀快。”唐英俊道。
“我的劍也許沒有唐家刀快,但你不是唐家老母。”驕天奴仍微微笑道。
“驕前輩,不要忘記我也姓唐,而且,我才是唐家的主人。”唐英俊認真道。
驕天奴仿佛才發覺站在他跟前的這個瘦小的老頭是唐家真正的主人,唐家的主人不可能不懂唐家刀,隻有唐家主人的刀,才是真正的唐家刀。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竟然一直疏忽了。
他呆了呆,猛然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聰明……
隻聽唐英俊道:“如果你不相信……”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便頓住了。因為這時,驕天奴已經走了。
驕天奴既走,他還說給誰聽呢?
可是,過了好久,唐英俊仍說了剛才未說完的話:“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
“不用試也知道,你的刀才是唐家刀。”有人接道。
驕天奴不是走了嗎?
誰跟他說話?
話音落後,一人緩步走來。
這個人方麵,大嘴,小耳。
唐英俊並不感到意外,先是說:“你便是紅船幫幫主候九怪?”
不等對方點頭或搖頭,他又說:“你已經知道唐家老母並非死於風花劍,怎麼還來?”
候九怪幹笑了幾聲,說:“這麼冷的天,我當然不是為了來挨凍。”
唐英俊不說話,他在等候九怪往下說。
“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點眉目。”候九怪道:“我問你,唐彩雲跟雪月刀比刀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掃地。”唐英俊道:“剛好樹上有梧桐葉落下來。”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唐彩雲會輸?”
唐英俊痛苦地點頭。
“就是說,比試沒開始,你就已經知道結果?”
“是的。”唐英俊道:“不過,我想賭賭運氣,希望唐彩雲能贏。”
候九怪冷笑不語。
“你笑什麼?”唐英俊道。
“我笑你到現在還要撒謊。”候九怪道。
“你以為我無需撒謊了?”唐英俊道。
“遊戲已經結束。”候九怪道:“你早可以變回本來麵目了。”
“我是唐老爺唐英俊。”
“沒錯,你是唐老爺,可是你已經被人收買了。”
唐英俊笑道:“你說我被人收買暗害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