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九怪點頭道:“你妻子死了,你可以得到一筆數目龐大的金錢,這些金錢足以超過楚老爺的財富。”
候九怪往前走了一步,接道:“楚老爺的武功不及唐家,可是他的財富卻令唐家自慚形穢。
“為了超過楚家的財富,你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甚至連唐家三兄弟殺一個人至少也能獲得百萬以上的銀子。
“可十幾年後,唐家的財富不僅沒法跟楚家比,而且差距更加懸殊了。
“這時,有人提出玩一個遊戲,讓唐彩雲死,而你則得到夢寐以求的財富。”
“這確實是一個讓人心動的遊戲,不過,世上還沒有這種遊戲。”唐英俊道。
“這個世界什麼事都會發生,就像天上排名第一的唐家刀也會失敗。”候九怪道。
唐英俊注視著候九怪,歎了口氣,道:“看來,候幫主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非常談不上,但比酒劍聰明。”候九怪道。
唐英俊也歎了口氣,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了。”
“本來,你想殺了驕天奴,可惜他走得快。”候九怪道:“這一點,我卻不及驕天奴。”
“你想試試?”
“是的,我想看看真正的唐家刀。”
“其實,有些事是不用試的,唐家刀排名第一便是第一。”唐英俊說完,竟慢慢坐了下去。
他提壺,往杯子裏倒酒。
本來空空的酒壺,這時卻到出芬芳的酒來。
酒香四溢。
可是,更加奇怪的是,唐英俊不住地往杯子裏倒酒,卻怎麼也倒不滿杯子。
酒杯好像是一個無底洞。
唐英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再看候九怪,但見他雙掌疊在胸前,表情專注。
原來,唐英俊和候九怪在比拚內力。
唐英俊憑內力將喝進肚子裏的酒逼出來,而候九怪則要隔空將杯子裏的酒吸進地底下。
酒壺裏的酒越倒越少,杯子裏的酒始終是半杯,怎麼也漲不上來。不過,候九怪也無法令杯子的酒下降分毫。
冷風稍大,空氣凝冰。
可他們的額頭上已滲出了汗滴。
忽然,一支蠟燭被風吹滅了。
唐英俊幽幽歎道:“候九怪,我的內功你已見過,還想不想看唐家刀?”
候九怪雙手放下,淡淡道:“唐老爺,我的內功你也領教過,還想不想阻止我?”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都搖搖頭。
這時,風比剛才又大了,而且,把剩下的七根蠟燭都吹滅了。
周圍一片漆黑,眼前什麼也看不見。黑暗中候九怪悄悄退出了唐家大院,然後沿清冷寂靜的街道往東南疾奔。
他的身形就像一陣風,沒有聲息,又極快,最後他消失在一堵不高的圍牆裏。
圍牆裏是蘇州有名的王記水餃店。
王記水餃店還亮著燈。
這時已接近午夜,午夜點燈看起來有些異常,可由於王記水餃店幾十年來有了習慣,就是無論多長的夜,晚上都不熄燈。
所以,王記水餃店的一場便被視為正常了。
沒有人會對此感到奇怪。
候九怪徑直推開一扇門,裏麵的人還沒有睡。
“憐哥,你還不睡?”候九怪說。
屋裏的人是被王掌櫃收留的乞丐憐兒。
憐兒正在撫弄著懷裏的一柄劍,這柄劍看上去極普通,可憐兒卻把它當成了自己最心愛之物。
見候九怪進來,憐兒微笑著叫了聲:“乞兒。”
乞兒?他怎麼叫候九怪乞兒?
難道,乞兒是紅船幫幫主?
隻聽憐兒又笑道:“你的神功真讓我羨慕!”
候九怪也笑道:“有什麼好羨慕的,我本來並不比你長得醜,如今你看,嘴這麼大,耳朵這麼小,簡直不像人。”
憐兒道:“你在罵候九怪不是人?”
“候九怪本來就不是人,而是魔鬼。如果他是人,我就不殺他了。”說話間,候九怪的麵形突變,轉眼成了英俊的小夥。
原來候九怪是乞兒變的。
憐兒道:“唐家怎樣了?”
乞兒道:“死了兒子妻子,唐老爺很悲傷。”
憐兒又道:“你們的遊戲玩得怎樣?”
“很逼真。”乞兒笑道:“不用說可以騙別人,就是我也差點相信唐老爺是被人收買了呢!”
憐兒道:“現在有多少人相信唐家老母沒死?”
乞兒沒有回答,而是喃喃道:“我發現他越來越像一個人……”
“他是誰?”憐兒問。
“蒙麵人。”乞兒道:“我敢肯定,就算天下的人都相信唐家老母死了,他也不會相信。”
“為什麼?”
“因為唐老爺喝的酒太多了。”
“為什麼?”憐兒還不清楚乞兒說話的意思。
“因為唐老爺剛剛死了妻子,而且他平時滴酒不沾,如果真的死了妻子,唐老爺最多喝兩壺酒就得醉倒在地。”乞兒道:“這個破綻露的天衣無縫,他使蒙麵人相信,唐家老母沒死,這其中定有陰謀。”
憐兒笑道:“沒想到唐老爺是個演戲的天才。”
乞兒道:“可惜蒙麵人身手太快,我也沒追上他。”
接著乞兒又道:“這麼快的身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隻要他認為唐家老母沒死,他肯定不會死心的。”
憐兒道:“下一次,我們一起去,你在後麵追,我在前麵堵,他肯定逃不走。”
“要是我們聯手還抓不住人,那他就太可怕了。”
乞兒望著憐兒道:“我覺得他很像白天出現過的雪月刀刀勝唐。”
“什麼?”憐兒驚道:“雪月刀真的已經出現?”
“我也不知道他的刀是不是真的雪月刀,但這麼快的刀還是第一次看到。”乞兒道。
“雪月刀重出江湖,一定會帶出許多秘密。”憐兒興奮道:“說不定他的背後有陰謀。”
乞兒歎道:“這世上需要揭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還沒弄清光明客棧出現的風花劍是誰,又被雪月刀困擾……”
憐兒笑道:“我如果沒猜錯,光明客棧出現的風花劍便是丁一的朋友梨花。”
乞兒皺眉道:“梨花是丁一的好朋友,他怎麼可以殺了羅小虎?”
“也許他是迫不得已。”
憐兒道:“真的便是真,假的便是假,乞兒,現在夜已深,咱們先睡覺,一切等明天再說。”
“明天不知道又會出現什麼樣的事情……”乞兒說著,吹滅了桌上的燈。
王記水餃店開門不久,便有客人進來。
王掌櫃不在店裏,店裏的夥計誰也不偷懶,他們都一刻不停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王掌櫃昨天中午出去就沒再回來。
夥計們誰也不知道王掌櫃去了哪裏。
不過以前王掌櫃也經常三天五天不出現,夥計們照常將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
該做的生意一個也不拉下。
對這些夥計來說,有掌櫃和沒掌櫃是一樣的。
乞兒和憐兒今天起得很早,店裏的排門也是他們下的。
第三個起床的是燒火的夥計。
乞兒知道他叫王世故,卻不知道王世故跟王掌櫃有什麼緣源。
王世故看到他們驚訝地說:“你們怎麼還沒走?”
乞兒說:“王掌櫃昨天講,叫我們在這兒多住幾天。”
“王掌櫃真的這樣說過?”王世故好像不相信。
“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王掌櫃。”憐兒說。
其實,王掌櫃昨天整個下午和晚上都沒在店裏,叫他如何去問王掌櫃。
王世故笑笑說:“既然王掌櫃叫你們留下,你們就留下吧。”王世故剛剛到屋後的小院裏去劈柴,其他夥計也都起床了。
他們揉麵的揉麵,剁餡的剁餡,打水的大水,擦桌的擦桌,六個夥計,沒有一個閑著。
隻有乞兒和憐兒不知道幹什麼。
他們便站在門口接客人。乞兒見有兩個人從街上走過,便叫道:“兩位客官,請吃水餃。”沒想到乞兒一喊,那兩人真的進來了。
兩位客人進來,掃地的夥計剛剛掃完地。
盡管他掃地時灑過水,可屋裏還是飄著許多灰塵。
這兩位客人,一位是和尚,另一位則是少年。
也許少年是和尚的俗家弟子。
兩人坐下,那少年就大聲嚷道:“這是什麼水餃店,師父,咱們走,你看連灶裏的火都沒點上!”
和尚道:“湯兒,人家開店做生意,賺幾個錢不容易。”
少年道:“師父,賺錢不容易,可也不能讓咱們坐著幹等呀,他們要賺錢,我們也要趕路呀!”
聽起來,這個叫做湯兒的少年不是徒弟,而像師父。
他似乎在責怪師父如此輕易便進店來似的。
和尚說道:“現在還早,楚老爺說不定還沒起床呢!”
和尚故意把“楚老爺”三個字說得很響,使屋裏的每個人都聽到,乞兒和憐兒當然也聽到了。
少年道:“師父,楚老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啊?”
和尚道:“在蘇州,楚家跟唐家一樣出名。”
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從今天開始,蘇州最有名的恐怕隻剩楚家了,因為唐家刀已經不存在了。”
少年道:“師父也相信道聽途說?”
和尚道:“風花劍殺了唐家老母,這並不奇怪。”
少年道:“唐家刀不是說排名第一,怎麼也會失敗?”
和尚歎了口氣,道:“湯兒,你要記住,天下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的第一,武功再好,還有更好。”
少年點頭道:“那麼風花劍是不是天下第一?”
和尚道:“以前我也認為風花劍天下第一,可現在江湖上出現了雪月刀,情形就不一樣了。”
少年道:“風花劍能殺死八十九個人,難道雪月刀也能做到。”
“能。”
少年忽然笑道:“師父,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和尚問道。
“江湖上都說隻有風花劍才能殺死羅家堡八十九口,所以認定羅家堡慘案是丁一所為,其實雪月刀也有可能,是不是?”少年興奮道。
“按道理,是有這個可能。”和尚點頭道。
“那麼,師父,天下英雄不是錯怪了丁一?而且……”少年更加興奮,他顯得很激動:“羅小虎找丁一報仇也是錯的,他們死在風花劍下,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對不對?”
和尚還沒有說話,隻聽外麵一個聲音冷冷地飄過來:“是誰在那兒胡說八道!”
這聲音初起,聽起來仿佛還很遠,可這句話一落,人已經到了店裏,站在少年和和尚的跟前。
這個人怒視著他們,咬牙道:“我看你們是活膩了。”
但見這人三十歲光景,一副道人的打扮:青衣、布鞋、長劍。
和尚雙手合十,道:“小徒無知,有話衝撞了道長,還請多多原諒。”
道人冷笑一聲,還想說什麼,那少年卻搶先道:“師父,我剛才並沒衝撞他,幹嘛要他原諒!”
和尚大聲道:“湯兒,閉上你的嘴!”然後對那道人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少年偏不閉嘴,他的聲音比和尚還響:“師父,他又不是皇帝,就算得罪了又有何妨!”
和尚想發怒,但沒有發作,而是對道人說:“請道長別跟小徒一般見識。
道長偏偏跟少年一般見識,他手指著湯兒道:“狗崽子,小心我一劍宰了你!”
湯兒反倒冷靜了,他笑而不語。
道長怒道:“你笑什麼!”
湯兒道:“我看你才是狗,一條瘋狗。因為瘋狗才會亂咬人。”
“你!”道長“唰”地一聲抽出長劍,劍光直指湯兒。
湯兒並不害怕,而是道:“我師父在這,你敢殺我?”
道人的劍果然沒敢往前。
正在這時,聽得外麵又傳來叫聲:“雨成,雨成!”聽到叫聲,道人馬上笑了起來:“你有師父,我也有師父,我師父來了,看不宰了你!”
和尚聽到門外的叫聲,忽然趴在了桌子上。
很快,從外麵進來一個和尚,他滿麵紅光,身上還帶著一股酒氣和胭脂氣。
顯然,這是一個花和尚,昨天夜裏肯定在女人的懷裏過的,而且一大早就喝了不少酒。
這個和尚很胖,但眼睛很小,他闊步進店,見道人正用劍指著一個少年,便說道:
“雨成,你怎麼這麼快便到這裏來,還偷偷拿走我的劍,快把劍還給我!”
“師父,我要殺了他!”雨成叫道。
這和尚一臉的凶相,他瞪著雨成道:“快把劍還給我再說!”
雨成偏不給,說道:“人家在師父麵前那麼凶,我師父卻對徒弟這麼凶,我一定回家告訴娘子去!”
這和尚無奈,這才看了一眼湯兒,道:“你師父呢?”
湯兒一指趴在桌上的師父,笑道:“我師父聽到你的叫聲,就睡著了。”
這和尚見趴在桌上的也是個和尚,先是怔怔,然後問道:“你師父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法號?”
湯兒又笑道:“我師父沒名字,也沒法號。”
這和尚還在愣,趴著的和尚慢慢抬起頭,說道:“老僧法號靜無,你可還認得老衲?”原來這和尚是天禪寺和尚靜無。
隻聽他又道:“如果我沒猜錯,你便是天禪寺藏經閣的和尚靜貧,論輩分,我是你師兄,靜貧師弟,隨我回天禪寺見方丈去。”靜無說著,已經站了起來。
靜貧光光的腦門冷汗直冒,他幹笑了幾聲,道:“靜無師兄,我三十年前已經離開了天禪寺,不知方丈召我何事?”
靜無道:“方丈說,天禪心經不見了。”
靜貧一聽,驚訝道:“天禪心經乃天禪寺之寶,如何會不見的?”
“方丈叫我請你回去,想必是有話要問。”靜無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師弟,請!”
“好,好。”靜貧一邊點頭,一邊移動身子,忽然叫道:“雨成,出劍!”身形射向門口。
雨成本來劍指湯兒,聽師父一喊,往前疾刺!
靜無本來隻是防靜貧不肯就範,沒想到會有此突變,他若直接攔截靜貧,靜貧再快,也逃不出店門。
可是,如果他不救湯兒,那湯兒的胸口也許就會留下一個窟窿。
他寧可放了靜貧,也不能不救湯兒。
靜無一手將湯兒往左邊推開,另一掌擊落雨成的長劍,這一推一擊雖然在瞬間完成,可是靜貧已在這一瞬間掠出門口。
靜無對湯兒道:“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湯兒大叫:“師父,別追了!”
可靜無已掠了出去,湯兒的話他沒有聽到。
如果他聽到湯兒的叫聲,也許就不會去追了。
即使要追,也會在雨成從地上撿起長劍,再以劍指著湯兒之前趕回來。
現在,雨成的劍離湯兒的鼻子隻有幾寸遠。
雨成冷笑道:“狗崽子,現在你師父不在,我便殺了你!”
湯兒毫無懼色,他也笑道:“你真的要殺我?”
“當然不是假的。”雨成道:“我從來都說話算數。”
湯兒想了想,說:“你殺我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雨成道:“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
湯兒道:“因為你要殺我,總得讓我死個明白,這才算個好漢。”
雨成道:“我當然是好漢,好,你說吧,什麼問題?”
湯兒豎起大拇指,先誇了一句:“果然像個好漢!”然後道:“第一個問題是,你為什麼要殺我?”
“這很簡單,羅小虎是我的朋友,丁一殺了他,而你卻胡說什麼羅小虎的死是自己造成的。”
雨成道:“另外,羅家堡的仇人本來隻有一個,那就是風花劍丁一,可你說雪月刀也有可能是凶手,這樣羅家堡的仇豈非更難報了。”
湯兒道:“可事實是這樣。”
“我不管什麼是事實,我看你很聰明,也許隻有你才想到這些,我要殺了你,讓天下人都認為丁一是唯一的凶手。”雨成得意道:“現在你應該明白我殺你的原因了吧!”
湯兒點點頭,道:“我現在發現,你不僅是個好漢,而且還講義氣,夠朋友,羅小虎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湯兒其實是在拖時間,他希望師父快些回來。
“我知道你在拖時間,不過我告訴你,我師父的輕功出神入化,你師父就是追上三年也不一定能追上。”雨成原來看出了湯兒的用意,他的劍在湯兒前晃了晃,道:“我現在殺你,你沒遺憾了吧?”
湯兒注視著陰寒的劍尖,心中起了一絲莫名的恐懼,他忽然道:“劍是你師父的,我想知道你師父怎麼會收你做徒弟的?”
“我師父先是看上我娘子,然後再收我做徒弟的。”雨成說道:“我師父說,隻要我娘子晚上陪他,他就把絕世武功教給我。”
“所以你就信了?”
“那當然,我師父的武功天下第一。”
“他教你什麼了?”
“他教我殺人。”雨成說著,劍尖往湯兒的眼珠直刺。
劍很快,湯兒根本來不及躲,甚至連眨眼也來不及,隻覺得眼皮微涼,他以為自己被劍刺中了,連忙用手一摸,卻沒有血。
再眨一眨眼,也沒有異樣。
隻聽雨成笑道:“我師父教我,殺人就像割人的睫毛一樣簡單。”
“剛才你割了我的睫毛?”
湯兒驚魂未定,仔細看他的劍尖,果有一根黑而粗的睫毛。
“我沒騙你吧!”雨成笑道:“我說我能殺你,你不相信也沒用,你師父是不會來救你了。”
湯兒暗暗心驚,想道:“這個人說話像小孩,腦子好像有毛病,可他的劍術卻當真非同一般,若是他認定要殺我,可就慘了,憑他的劍術,隻有師父才能救我,師父怎麼還不回來。
雨成這時說道:“我不想跟你囉嗦了,我要殺你。”
湯兒忙道:“我還有話要問。”
“什麼話,快說!”雨成忽然忽然顯得不耐煩,也許他真的想殺人了。
“你是道人,怎麼也有娘子?”
湯兒其實無話找話。
“我不是道人,我隻是一個習武的人,這身衣服是我娘子替我做的。”雨成又笑了起來:“我娘子還說,我穿著這身衣服,就像一個真正的高手了。”
雨成剛說完,有人接道:“你娘子說你除了像高手外,還像什麼?”
說這話的不是湯兒,而是乞兒。乞兒此時正用抹布擦桌子上的灰塵,憐兒則到廚房裏幫忙去了。
雨成看了乞兒一眼,馬上又瞪著湯兒,說道:“我娘子還說我是個武癡,為了學武,可以把任何東西都丟掉,還說我的腦袋少一根筋,還說……”
“還說什麼?”湯兒問道。
“我娘子還說,隻要我對女人有對武功一半的興趣她就很知足了。”
雨成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覺得臉紅,他接下去說:“有天夜裏,我記得那是娘子回娘家一個多月的那天,師父教了我一招劍法,我在被窩裏還一直比劃,氣得娘子起床跑了。”
“她跑到哪裏去了?”
“半夜三更,她能跑到哪裏去。”
“究竟跑哪兒了?”
“當然是我師父那裏。”
雨成道:“從那以後,師父對我好了,我娘子對我也好了。”
說起這些,雨成顯得很興奮,在他腦子裏,根本沒有羞恥,他忘了跟她成親的那夜是怎樣的情形。
湯兒這時用眼光偷偷地看了門口一眼,雨成笑道:“我說過,你師父不會回來救你,這裏也沒有人能救你,你死定了。”
頓了頓,又道:“你死在我師父的劍下,完全是你自己的過錯,受死吧!”
雨成說著,劍鋒一偏,就要斜斜的劈下來,有人叫道:“就算你要殺他,也得等他將這碗水餃吃完。”
隨著話音,憐兒端著一碗水餃出來。
碗是大碗,碗裏的水還在沸騰,水餃在水裏翻滾。
憐兒將水餃放在湯兒的麵前,說:“小兄弟,別怕他,吃水餃吧。”
湯兒忽然間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他的臉上又充滿了自信,對雨成道:“我大哥叫我吃水餃,你要是敢殺我,他絕不會放過你的。”
雨成頓時沉下臉,冷冷道:“你不要忘記我剛才說過的話。”
“你剛才說什麼了?”
“我說我是說話算數的人,我說過在你問完問題之後殺你便殺你,絕不會更改!”雨成的目光裏閃爍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光彩,這種光彩隻有在人得到了最大滿足之後才會出現的。
他最大的滿足是什麼?
他得到了嗎?
誰都知道,他最大的滿足是殺人,在他看來,他已經殺了湯兒,以他自己的武功,以師父的劍。
他那麼光彩地笑著,他的劍令人不可思議。
那麼不經意,仿佛不是刺出,而是舞劍。
他的這一劍,勢在必行。
雨成的腦子也許真的少一根筋,但的劍術,卻比常人高一籌。
然而,高人一籌的劍卻沒有砍在湯兒的頭上,卻硬生生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光彩轉瞬間變成了驚愕,然後彌散成無限的悲傷,雨成望著乞兒,從牙縫裏擠出這樣一句:“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湯兒卻沒有驚恐。
他知道雨成要殺他,是眼前這位抹桌子的夥計救了他。
湯兒怕死,麵對死亡,他當然會恐懼,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恐懼,恐懼已經過去。
他感到興奮,但他知道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謝謝這位救了他的夥計。
湯兒站起來道:“多謝大哥救命之恩。”
這時,雨成的軀體才倒下,劍也落在地上。
乞兒道:“我殺他並不是為了救你。”
湯兒不解道:“那為了什麼?”
乞兒道:“這裏有規矩,王掌櫃吩咐我們凡是在店裏想殺人的人,都得死。”
湯兒想了想,還是道:“你畢竟救了我,我想知道大哥尊姓大名。”
“幹什麼?”乞兒道。
“日後有機會報答你。”湯兒道。
湯兒的幹脆令乞兒很高興,他覺得湯兒跟他們很投機。
憐兒笑著說:“這位兄弟,你還是先吃了水餃吧。”湯兒望著他們身後,並沒有吃水餃。
憐兒、乞兒同時回頭,見六個夥計滿臉怒色站在他們的身後。
他們的眼裏有火冒出。
乞兒知道,他們一定在責怪他殺了人。
果然,王世故恨恨道:“你為什麼要在店裏殺人。”
乞兒道:“王掌櫃吩咐過,誰在店裏想殺人,就得死!”
“你胡說!”王世故叫道:“我們在這兒幾十年了,王掌櫃從來沒這樣對我們說過!”
“不相信你可以去問王掌櫃。”乞兒道。
另一個夥計冷冷道:“我敢肯定,從今天起,王記水餃店將不會有人來吃水餃!”
乞兒道:“有這麼嚴重?”
王世故道:“你們知道他娘子是什麼人嗎?”
乞兒搖頭。
“他娘子是楚老爺的外甥女。”另一個夥計道:“隻要楚老爺一句話,沒有人敢進這裏的門。”
憐兒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想殺了這位兄弟……”
“他是自己找死。”
沒想到六個夥計異口同聲道:“是他胡說八道,才惹禍上身!”
乞兒這時大聲道:“他說的也是事實!”
“事實?”另一個夥計笑道:“明明是丁一製造羅家堡慘案,他卻說有可能是雪月刀,你想想,羅家堡的朋友聽到這些話會怎樣想?
“如果我是羅小虎的朋友,也會宰了這個狗崽子。”他說著怒視著湯兒。
湯兒神態自若,已開始吃水餃,仿佛他們的爭吵跟他毫無關係。
憐兒道:“你們又不是羅小虎的朋友,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可我們偏偏是!”
六個夥計又同聲道。
憐兒呆了呆,驚道:“你們不是王掌櫃的夥計嗎?”
“王掌櫃的夥計就不能是羅小虎的朋友?”
憐兒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望著他們,神情間有悲傷,因為他發現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多了一件武器——一把刀。
六個人是六把刀。
憐兒覺得他們的臉很陌生。
從他們的神情間,憐兒感到了一種可怕的力量。
憐兒並不畏懼,但他的心在發抖。
他明白他們已經下了死的決心。
人一旦下了這種決心,往往令對手難以對付。
六個夥計下決心死,乞兒能應付嗎?
憐兒能應付嗎?
不管他們能不能應付,既然六把刀已經朝他們而來,他們絕不能坐而待斃!
於是,就在六把刀交織成一張殺人的網時,憐兒、乞兒也同時下了決心,對手欲置他們於死地,他們也不能手下容情。
然而,就在乞兒以最快的速度拾起雨成的劍,準備一劍擊六刀的刹那,但聽六聲悶響,六個夥計全身萎癱在地。
那飛出來的六把刀,也齊齊往回飛!
“叮叮叮叮叮叮”六聲脆響,六把刀被一雙大手抓住,然而擲在已經倒地的六個夥計身上。
“師父!”湯兒大叫一聲。
一個和尚,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六個夥計的身後,他抬手之際,斃了六個夥計,又解了憐兒、乞兒之圍。
這個和尚就是靜無。
靜無走到湯兒麵前,低頭看了看雨成,對乞兒道:“多謝你救了小徒。”
乞兒見靜無剛才出手時儀態萬方,自有一番雍容華貴的氣質,料定他不是等閑之輩,便躬身還禮道:“此人欲對小兄弟不利,小兄弟是客人,我們當然要讓他平安無事。”乞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湯兒道:“你吃了幾個水餃?”
“三個。”湯兒道:“王記水餃店的水餃果然名不虛傳,味道好得很。”
乞兒認真道:“小兄弟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適?”
經乞兒這一問,靜無醒悟道:“湯兒,你肚子痛不痛?”
靜無剛說完,湯兒臉色已變了,他抱著肚子叫道:“師父,肚子好痛!水餃有毒!”
乞兒、憐兒大驚。
憐兒將那碗吃剩的水餃倒到那六個夥計身上,不一會,凡是被水餃湯濺到的地方,衣服都被腐化掉。
水餃果然有毒。
那邊,靜無已雙掌抵住湯兒後背,口中叫道:“湯兒,導念歸一,氣沉丹田,阻止劇毒攻心!”
湯兒仍在叫:“師父,好痛!”
靜無疾伸手中指、食指、兩指,點了湯兒三處穴道,暫時讓湯兒失去痛覺。
憐兒道:“大師,對不起,水餃是我端給這位小兄弟吃的。”
“不關你的事。”靜無雙目微閉,一邊運氣幫湯兒逼毒,一邊說道:“也許湯兒命中該有此一劫。”說話的當兒,靜無的額際已有汗滴滲出,不知是功力消耗過大還是心中擔憂所致。
憐兒道:“大師,要我們做什麼,盡管吩咐。”
靜無道:“看來湯兒所中之毒甚怪,很難逼出,麻煩小兄弟找一個僻靜的房間,我得集中精力幫湯兒逼毒,否則會更糟。”
“好的。”憐兒上樓去收拾房間。
房間收拾好,湯兒和靜無馬上上來,靜無對憐兒道:“小兄弟,逼毒期間,千萬別讓人上來打攪。”
“大師放心,絕不會有人來打攪。”
憐兒下樓時,乞兒已經將六個夥計和雨成的屍體弄走,店裏恢複了原樣,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唯一不同的是乞兒的腰上多了一柄劍。
這是雨成的劍。
憐兒說:“什麼寶刀寶劍你都不稀罕,偏偏要這柄沒用的劍?”
乞兒笑道:“我剛才拿著它,好像很應手,便暫時據為己有了。”
乞兒說著,輕抽長劍,這柄劍實在沒什麼特別之處,由於它剛才割斷了雨成的咽喉,劍尖尚留有血痕。
憐兒說:“你喜歡這柄劍,可它的主人說不定什麼時候會來取回去的。”
乞兒頓住笑,還劍入鞘,說道:“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誰也別想再拿回去。”
憐兒道:“做人可不能這麼霸道。”
乞兒道:“做人有時候就得霸道點。”
乞兒剛剛說完,遠遠的有聲音飄過來:“做人是得霸道,關鍵是看你能不能霸道!”
憐兒笑道:“剛說過它的主人會來取,果然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