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品韓非子76(3 / 3)

蘇洵還設計了另一種抗秦方案:如果燕、趙、齊這三個以武力抗秦的國家,“各愛其地,齊人勿附於秦,(燕)刺客不行,(趙)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蘇洵是主張三國聯合抗秦的。

毛澤東讀姚鼐《古文辭類纂》“論辯類”,閱及蘇洵《六國論》,看到這段話,寫下批語不讚成蘇洵的意見:

凡勢強力敵之聯軍,罕有成功者。(《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05頁)

為什麼“勢強力敵之聯軍”很少成功呢?毛澤東沒有展開分析。但是從六國“合縱”的曆史看,聯軍中各國力量旗鼓相當,一是都有爭雄稱霸的野心,本來就不易聯合起來,就是聯合起來也各自心懷鬼胎,都想保存實力,“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二是爭奪最高指揮權,難於形成核心,各自為政,誰也不願意被統領,很難整齊步調,協調作戰。秦國正是利用這個矛盾,以“連橫”瓦解“合縱”,拉攏各國,各個擊破。毛澤東不同意蘇洵這種一廂情願的主觀設想,認為當時燕、趙、齊等國“勢強力敵”,即使組成聯軍,成功的希望也不大。因為曆史上這種聯軍“罕有成功者”,如三國時期的十八路諸侯討董卓自己首先分崩離析,戰國時期也不例外。

至於蘇洵接下來的一段宏論,毛澤東更不以為然。蘇洵是這樣慨歎的:“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並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蘇洵設想:把“賂秦”的財力人力用於組成聯軍,而且要轉守為攻,“並力西向”,滅亡的恐怕就是秦人了。毛澤東旁批道:

此論未必然。(《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06頁)

為什麼“未必然”?曆史是不能假設的。毛譯東站在曆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從曆史發展的客觀必然性上看待秦統一中國的曆史事實,認為六國聯合抗秦就能自保說“未必然”。秦國順應曆史潮流,變法圖強,誌在統一全國,這是不可抗拒的。由於連年戰爭,給當時的社會經濟和人民的生活造成極大的破壞。戰爭幾乎全部在關東進行,關東六國人民普遍地厭惡戰爭,希望和平。因此,消除封建割據的政治局麵,結束混戰狀態,實現全國的大一統,已成為曆史發展的客觀要求。強秦適應了這個要求,所以能一統天下。

毛澤東對“合縱連橫”這一曆史事件的評點,表麵上否定的是蘇洵的論點,客觀上是否定“合縱”戰略。應該承認“滅六國者,六國也”這個事實。事物變化,外因是條件,內因是根本。自我發展,自我強大才是無往而不勝的。山東六國外在的聯合業已表明內部衰落,內衰外聯不啻是烏合之眾,即使能夠“並力西向”,也是不堪一擊,這是不言而喻的。蘇洵的設想沒有看到事物本質,更不懂得曆史的辯證法,隻在“賂秦”不“賂秦”上做文章,雖然說出了部分真理,但總體上沒有切中肯綮,說到要害上。

但是,蘇洵的《六國論》不是說給六國人聽的,他是說給北宋人聽的。那時,北宋雖然社會穩定,政治和軍事上麵對少數部族的侵掠卻采取割地賠款送禮上貢的軟弱政策,軍隊屢戰屢敗,敵手胃口越來越大,北宋難免積貧積弱。蘇洵指責“賂秦”,表麵批評六國,實質批評本朝。他也是在借古諷今。所以他一再批評六國“賂秦”是敗亡之策,情有可原。

毛澤東批點《六國論》是又一種眼光和立足點,是從大戰略的角度,從曆史必然性的高度,評價了戰國策士“合縱連橫”策略的成敗得失,其中給予我們的啟示是如何把握事物本質,看清曆史大趨勢。這不啻是他品讀縱橫家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