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老子的“無為”,並非一無所為,什麼事都不做。“無為”是不妄為,不隨意而為,不違道而為。相反,對於那種符合道的事情,則必須以有為為之。順乎自然,是自然而為,而不是人為而為。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五十七章)
老子在這裏,把“我”與“民”對舉,強調的仍然是治政行權問題。“我”即“聖人”,即統治者。我做到“三無一好”,民則能做到“四自”:自化、自正、自富、自樸。核心還是“我無為”。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第三十八章)
在這裏老子著重講了“無為”的目的性意義。最高的德是上德。上德是什麼?“上德無為而無以為”。意為我自己沒有做事,但是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做事。我並不是要通過這種沒有做事而達到什麼,而謀求什麼。這是“上德”。下德是什麼?“下德無為而有以為”。意為沒有做事,但沒有做事是有想法的,是自己有意用這樣一種“無為”來對待“有為”。這叫“下德”。“上德”是不離道,實際上也就是自然。“下德”是懂道、守道,是依道而行。守道依道而行雖然做起來很難,但畢竟還可以做;而不離道、自然卻不是想做就可以做到的。下德還可以修為,上德則不可以修為。因為任何修為也是一種作為。
《老子》書中還指出了“為”和“有為”的危害性: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第二十九章)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第七十五章)
“神器”指帝位、政權。“上”指侯王。他們“有為”則民難治,稅多則民饑,生厚則民輕死。“可為”的結果是“敗之”“失之”。
“無為”的“為”,當然就是作為的意思。老子主張“無為”,排斥“有為”,把“無為”視為“道”的本性在政治、人生中的體現,這被後人看作“君人南麵之術”,既統治術。
對老子和道家清靜無為的主張,後人的理解有消極和積極兩個方麵:
從消極方麵理解,“無為”就是不做事、不作為。“無為”就是無所作為,“無事”就是無所事事,“無欲”就是清心寡欲。老子“無為而治”的政治思想,是對現實的各種政治手段,包括禮治、德治、法治的有效性表示懷疑乃至否定,主張回到人類早期,即與自然精神融彙一體的時代,這與當時的複古思潮有關。事實上,“無為”不是不做事,也不是不作為,“無為”是人的一種行為,也是一種為。
從積極的方麵理解,清靜無為的基本含義是政治應當寬鬆,統治者對人民少煩擾、少幹預、少剝奪、少壓製,對四方鄰邦也采取和平相處、互不侵擾的態度,以利於對內造成一種自由、輕鬆、和平、穩定、安寧的政治局麵,對外造成一種和睦、安寧的國際環境,使人民得以休養生息,繁育發展,逐漸臻於富庶壽康的境地。清靜無為是以統治者對人民群眾讓步為代價的。所以統治者要實現清靜無為,往往需要自己少私寡欲,清虛自守,卑弱自持。後世道家為了強調清靜無為政治思想的有效性,把“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開元之治”那樣的盛世,歸結為道家理論對安邦治國的作用。這得到曆史上許多有識之士,包括許多賢明的最高統治者的首肯和認同,從而也就奠定了道家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上的不可取代的曆史地位。
不管從消極方麵還是從積極方麵來理解老子和道家的“清靜無為”,它不適合積極進取的入世行為和思想,倒是適合消積避世的出世行為和思想;至多,它的合理部分(如漢代與民休息的黃老思想)可以穩定社會,促進守成。所以,有一種認識:入世則學孔孟,出世則學老莊。
新中國成立之初,毛澤東是剛剛領導了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的職業革命家。“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詩句,是他精神世界的寫照,積極入世是他思想的主旋律。此時談老子,論劉邦,他理所當然不信老子的出世思想,不追求什麼“清靜無為”,不學項羽的沽名釣譽衣錦還鄉,而讚揚劉邦的納諫如流,善於用人,積極進取。他很清楚麵前現狀是“新中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台灣還沒有解放,必須把革命進行到底。這裏說的“革命”,已不是武裝奪取政權,而是鞏固新生的人民政權。所以他總結漢初的經驗:“劉邦的治國之道,任人唯賢,廣納賢才,治理好國家,實現長治久安,也是值得我們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