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念個咒語,將扇子扇了一下,那怪將圈子丟來,被老君一把接住:又一扇,那怪物力軟筋麻,現了本相,原來是一隻青牛。老君將“金剛琢”吹口仙氣,穿了那怪的鼻子,解下勒袍帶,係於琢上,牽在手中。
毛澤東向民主黨派負責人講青牛精的故事,顯然是為了說清“廬山會議”這場鬥爭的性質,亦即所謂“彭德懷反黨集團”的“右傾”實質。這在今天看來當然是曆史的誤讀,講起這個話題依然很沉重。即使在當時,黨內一些領導幹部和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對革命猛將彭德懷元帥何以一夜間就成了“右傾機會主義者”也大惑不解。毛澤東的講話正想解開這個思想扣子。曆來,毛澤東的講話都有十分明確的針對性,談古說今有具體的現實指向。他說玉皇大帝和如來佛都搞不清青牛是從哪裏來的,都拿他“沒辦法”,顯然暗示以往隻看現象,沒有搞清“右傾機會主義者”的本質;他說太上老君在三十三重天上不問政治隻研究自然科學,是否含有含蓄告誡與會者不能不問政治,以便清醒認識“廬山會議”這場鬥爭的性質的意思,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
毛澤東進一步把青牛精的神話故事引申到哲學層麵上來,用以說明現象與本質的關係。僅從一般的哲學原理出發,毛澤東所論列的觀點是不錯的。本質與現象是唯物辯證法的一對基本範疇。所謂本質,就是指事物的根本性質,即指構成這個事物的內在的固有的本性。所謂現象,則是指事物的外部聯係和表麵特征,也就是事物本質的外部表現。任何事物都有本質和現象兩個方麵,既沒有不表現為現象的本質,也沒有不表現事物本質的現象,任何事物的本質都要通過一定的現象表現出來,而任何現象又都是從某一個特定的角度或方麵來反映事物的一定的本質。這就是本質與現象的統一關係。本質與現象還有對立的一麵。現象雖然表現本質,但不就是事物的本質,本質也不直接等於現象。它們之間的對立關係,一般表現為:現象是個別的、片麵的、表麵的、外露的、紛繁雜亂的、變化不定的;本質則是比較一般的、共同的、內在的、深刻的、相對穩定的。此外,本質與現象最尖銳的對立,表現在假象問題上。一般說來,本質與現象的關係,是比較一致的,通過現象能夠直接地認識本質。
但是有時候,現象對本質的表現往往又通過歪曲的形式表現出來。這種對本質的歪曲的表現,就是假象,也就是虛假的現象。它給人們一種與事物本質完全相反的印象,使人們不易正確地認識本質。假象是事物的本質在一定條件下的特殊表現。同樣是為事物的本質所決定的,並且是事物的本質在特殊情況下的表現。列寧說過:“假象的東西是本質的一個規定,本質的一個方麵,本質的一個環節。”(《列寧全集》)第三十八卷第137頁)毛澤東講青牛精的故事,在於說清隻有搞清了它的來龍去脈,查明原因,才能抓住本質,才有辦法“降妖捉怪”。
毛澤東在常委會上的談話,給彭德懷定了性。這個定性顯然不符合彭德懷的“本質”。彭大將軍是革命的元勳,是人民的功臣,是民族的棟梁,他寫長信給黨的主席,符合組織原則,代表人民心聲,體現了共產黨人的正氣。二十年後,《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正確指出:“廬山會議後期,毛澤東同誌錯誤地發動了對彭德懷同誌的批判,進而在全黨錯誤地開展了‘反右傾’鬥爭。八屆八中全會關於所謂‘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反黨集團’的決議是完全錯誤的。這場鬥爭在政治上使黨內從中央到基層的民主生活遭到嚴重損害,在經濟上打斷了糾正“左”傾錯誤的進程,使錯誤延續了更長時間。”
說到底,廬山會議上的彭德懷不是“青牛精”,他理應是“孫大聖”。毛澤東主觀上想透過現象抓本質,調侃不問政治逃走了“青牛精”的太上老君,客觀上卻“人妖顛倒是非淆”,錯勘賢愚成冤案。這不能不說是他對《西遊記》的誤讀錯用。看來,正如毛澤東自己所說,誰發現了事物本質,不依主觀認定,關鍵在客觀檢驗。曆史做出了公正裁決:彭老總耿耿丹心,殷殷忠魂,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共存。
應該說,毛澤東與民主黨派負責人座談“青牛精”故事,講得還是那樣瀟灑,哲學道理講得還是那樣深刻,並沒有失卻偉人、哲人、文人的風範,但是,這一次他卻講錯了,不是他講的知識錯了,而是他的結論錯了,是“左”的錯誤遮蔽了他的視野,影響了他的判斷。每思及此,足令後人扼腕歎息而又惕然警覺。
(董誌新著:《毛澤東〈讀西遊記〉》,萬卷出版公司2009年版,第72—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