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13(2 / 2)

何家藏有大量的子弟書唱本和一些《三俠五義》、《今古奇觀》之類的閑書,都是由奉天文盛堂和安東誠文信書局印行的。父親愛書如命,嗜讀成性,在扶持大少爺過程中,趁著端茶、送水、遞煙槍的間隙,經常能夠讀到各種書籍,晚間總是偷偷看書到深夜。由於有機會接觸到子弟書這種藝術形式,從而培植下終生的愛好。

文化,作為連接社會交往的中介,人類創造的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總和,它經常通過“獲得性遺傳”,對於人們的性格、氣質、心理、行為,產生多方麵的影響。就這個意義來說,文化就是人化,人既是社會文化的創造者,又是社會文化的製成品。

父親年輕時,由於受到那些俠義類通俗讀物的影響,加上血統裏留存的“燕趙感慨悲歌”的基因,“社會的自我”占主導地位,時時追求他人的注意與重視,看重地位和榮譽;任俠尚義,愛打“抱不平”,喜歡管閑事,願意出頭露麵,勇於為人排難解紛。由於他閱曆豐富,知識麵廣,又能說會道,遇事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因而村中遇有大事小情,紅白喜事,或者鄰裏失和、分家析產,都要請他出麵調停,幫助料理。這樣,他就獲得了一個“鐵嘴子”的綽號。

迨至後來,年華老大,家道淩夷,生活負擔加重,又兼幾個親人先後謝世,自己也半生潦倒,一變而為心境蒼涼,情懷頹靡,“心理的自我”漸漸占居了優勢,頗有看破紅塵之感。他每年都要抽空兒到醫巫閭山去進香,總願意同那裏的和尚、道士扺掌傾談,平素也喜歡看一些佛禪、莊老的書,還研讀過醫卜星相、五行、八卦之類的書,如《卜筮正宗》、《淵海子平》、《麻衣相法》等等。由關注外間世務變為注重內在思考,由熱心人事轉向尋求精神上的寄托。他特別喜歡那些關照命運、感悟人生之類的詩詞,蘇軾、陸遊、趙翼的詩句,經常掛在嘴邊。我聽到最多的是:“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時平壯士無功老,鄉遠征人有夢歸”,“眾中論事歸多悔,醉後題詩醒已忘”,“絕頂樓台人散後,滿堂袍笏戲闌時”。—他除了經常吟唱一些悲涼、淒婉、感傷的子弟書段子,像《黛玉悲秋》、《憶真妃》、《周西坡》之類;還喜歡誦讀楊升庵的《臨江仙》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再就是鄭板橋的《道情十首》:

吊龍逢,哭比幹,

羨莊周,拜老聃;

未央宮裏王孫慘;

南來薏苡徒興謗,

七尺珊瑚隻自殘;

孔明枉作那英雄漢—

早知道茅廬高臥,

省多少六出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