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13(1 / 2)

青燈有味憶兒時·父親

由於父母親的勤勞、節儉,治家有方;加上我的長兄當上了高級瓦工,家裏有了積蓄,開始置田地、蓋新房,境況漸漸轉好,到我出生前後,已經比較寬裕了,人丁也興旺起來。這時,父親心緒日漸醇和、開朗了。在我剛滿一周歲時,父親常常俯下高大的身子,把我攔腰抱起,舉向空中;還有一回攥住我的兩條小腿,倒著把我拎起。我便揮動兩隻小手亂抓亂鬧,快活得咯咯直笑。媽媽瞧著父子倆的憨態,也笑得合不攏嘴,一家人陶醉在天倫之樂裏。我經常騎在爸爸的脖頸上,低頭俯看媽媽揚起來的笑臉和一副雪白的牙齒,同時撮弄著爸爸蓬亂、厚密的頭發。

父親性格外向,內心的“風雲雷電”,全都寫在臉上。母親告訴我,像現在這樣,有了閑心,心也盛了,這在他是很少見的;過去,總是愁眉不展,長籲短歎。之所以如此,自然和大環境與本人經曆有關。

父親幼年,正值國家多難、民族危亡的多事之秋。五歲那年,趕上了中日甲午戰爭的遼河戰役。這年三月,田莊台失守,被日軍燒殺的有幾千人。父親的姨娘帶著兩個子女,從戰火中逃出,暫住在我們家裏多半年時間,直到年底前簽訂了《中日遼南條約》(《馬關條約》的縮影,或者說是地方版),清政府支付了三千萬兩“贖遼費”,日軍才把遼東半島交還中國,姨娘們得以返回老家。通過兵燹親曆者的血淚敘述,這場慘酷的戰禍和中華民族的奇恥大辱,在我父親的幼小心靈裏,鐫刻下永生難忘的影像。

老輩人說,我家祖上,在大名府南郊,有個寬敞的大院,門樓高聳,房、地產比較多,雖然說不上富甲一方,但在五裏八村中,也算有名的殷實富戶。到了祖父那一代,由於家庭突遭變故,逃荒避難闖關東,顛沛流離,奔走於衣食,沒有享過一天福,更談不上有什麼發展、建樹,祖父把這引為終身憾事。為此,他下狠心,說是哪怕“砸鍋賣鐵”、“討飯求情”,也要把自己的兒子好好培養、造就一番。這樣,在父親七歲那年,就被送進了鄰村三棵樹屯的私塾,在那裏駐校讀書。父親天分很好,記憶力極強,而且刻苦用功,得到了塾師的嘉許。

本該繼續深造下去,豈料人有旦夕禍福,他在那裏剛剛讀過三年,我的祖父便患上了嚴重的胃痛和便血,多方救治,也不見轉機,不久便病故了,年僅三十七歲。家裏的二十幾畝薄田,在延醫求藥和處理喪事過程中,先後賣出了一多半。祖母帶著孤兒,再也撐持不起這個家業了,哪管是辦一點點小事,都要花錢找人,典當財物,直到最後把村裏人稱做“地眼”的兩畝園田,也典當出去了,還是難以維持生計。生活無著,祖母被迫去了北鎮城裏的漿洗坊傭工,父親流浪到河西,給大財主“何百萬”家當小夥計,開始做雜役,後來又下莊稼地,幹了幾年長工。

聽父親講,這個大戶人家是旗人,祖居奉天,後來遷到河西。大少爺遊手好閑,莊稼不會,買賣不成,但偏愛鼓曲,結交了一夥喜愛八旗子弟書和東北大鼓的朋友。一進臘月門,農村收倉貓冬,便讓長工趕著馬車去錦州接說書先生(這一帶稱藝人為先生),吹彈、說唱,往往徹夜連宵。遇有紅白喜事,蓋新房,小孩辦滿月,老人祝壽誕或者出大殯,都要請來說書先生唱上三天兩宿。招待的飯菜一例是高粱米幹飯,酸菜燉豬肉、血腸。到時候,鎮上的燒鍋(酒廠)都要趕著馬車,送過來幾壇白酒。所以,藝人們有一套俏皮喀兒:“有心要改行,舍不得白肉燉血腸;為啥不挪窩?燒酒隨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