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52(3 / 3)

這種憂患意識持續得很久。直到五年後訪問夏威夷時,仍然不能去懷。我在旅美遊記《靚女新妝出鏡心》中,是這樣寫的,也叫做有感而發吧:

夕陽淡淡地照著海上的澄波,沙灘上遊人漸漸散去,把日間的萬種繁華與綺麗,留給一片片彤雲和一行行椰林。我們用過了晚餐,先是沿著海岸閑遊了一會兒,然後,索性就坐在軟綿綿的尚有餘溫的沙灘上,完全放鬆下來,與海波相知相悅,相對忘言,伴著一陣陣的濤聲起伏—那振古如茲的永恒的鼾息,盡興地去追懷與玩味,想得很遠很遠,大有一種“雲物不殊鄉國異”,“獨立蒼茫自詠詩”的意境。

此刻,我們不期然而然地將自我的生命融化到自然的生命之中,從大自然的形式之美生發出對於生命的推崇和生態環境的珍惜,展現出一種超越國度的人類共有的普適性的審美衝動:在這輕塵十丈的喧囂世界裏,人們對於自然環境,應該去掉那種極為近視、極為功利的價值取向和審美情趣,多為人類、多為子孫後代著想,重視保護生態環境這地球上一切生命的根基,珍惜這啾啾的鳥鳴、唧唧的蟲吟,新鮮的空氣、淨潔的水源,明媚的陽光和翠綠的叢林。

還有一類紀遊散文,通過對景物、事件的勘核,闡發了哲學意蘊。在《曆史的抉擇》中,以記敘帝王墓葬為載體,運用正反對照、互為背景的寫法,以空間對時間,從感性見理性,做了道德、生命與功業的關係的思考,表達了對曆史人物的審美判斷和價值評判。

老子有言:“死而不亡者壽”。那古穴神奇迷茫、碑亭高聳的禹陵,那規模宏大、氣象巍峨的禹廟,那金碧輝煌、重簷飛角的大殿,那身著華袞、手捧玉圭、頭戴冕旒的大禹塑像,以及往來如織、絡繹不絕前來參謁的四海遊人,不正是苦工皇帝、治水英雄大禹的永生不朽的象征嗎?與此形成鮮明對照,距此並不很遠的南宋六座皇陵的荒涼冷落,無人問津,被人們棄置若遺,則正反映出“無道昏君”的壽命的短暫。

一方麵,是四千年前的大禹,以其震古爍今、驚天動地的英雄業績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獻身精神,留下了不朽的生命,為萬代子孫所敬仰;另一方麵,時間僅僅過去六百多年,巍巍六陵於今卻已蕩然無存。—我之所以做這樣的對比鮮明的思考、判斷,倒不是單純地強調某種政治思想主張,而是旨在同時揭示一種哲學蘊涵,亦即對生命長度的辯證思考。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如果和人民的利益結合起來,則有限就會變成無限。

與此相近,《公道站在時間老人的門口》,則是通過引證古今多個事例來闡明科學的政績觀與得失觀。裏麵講了當代兩個有遠見、有膽識的領導幹部,在極左時期因為修公路、栽果樹遭到不公正的批判,後來實踐證明他們是正確的。古代的也講了兩個官員,一個是因為率眾抗洪有功受到民眾擁戴的徐州知州蘇軾,另一個是元代的治河能臣賈魯,關於他,有人題寫了一首富有哲學理蘊的五言詩:“賈魯治黃河,恩多怨亦多。百年千載後,恩在怨銷磨”。時間老人是無比公正的。“李唐趙宋風吹浪”。什麼淩煙閣、紀功碑,都將隨著歲序的遷流而蕩然無存,唯有刻在人民群眾心頭上的豐碑,將曆久不磨,巍然永在!為功為過,為是為非,在曆史的檢驗麵前,顯現得一清二楚。

還有一篇《長島詩蹤》的紀遊散文。我原來想,長山列島既然是個景色絕佳而又荒寂、褊狹,與世隔絕的所在,那裏一定會彌漫著朦朧、神秘的氛圍,廣泛流傳著各種神話傳說—史前藝術的折射鏡和顯像版。可是,身臨其境之後,彌望中卻是一排排矗立著的現代感很強的整齊的樓群,那整潔、開闊、平坦,覆蓋著綠樹濃蔭的柏油馬路,那環繞著碧綠的海灣,滿布著不同膚色、不同服飾的遊人的環海公園,仿佛一齊在向我申明:這裏並非我所想象的海島。在改革開放的新時代,海島漁民在這裏築起了中國第一座縣級民用飛機場;架設了貫穿全縣各個鄉鎮,與國家電網接通,總長達二百多公裏的海底電纜,使長山群島成為名副其實的海上明珠;修建了設備比較先進的科教文衛設施。他們自編自演的《海蓬花》,竟在全國歌劇觀摩演出中奪得了劇目獎和優秀導演獎、優秀演員獎,弄得那些聲名煊赫的大型劇院瞠目結舌。此行唯一感到缺憾的是,兩日的勾留,竟然沒有搜集到一則神話傳說。這使我想到了馬克思的一句話:“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隨著這些自然力之實際上被支配,神話也就消失了。”

這裏還有一個小插曲:1991年人民日報舉辦“五彩城”散文大賽,本文被評為一等獎。評議中,有的評委心存戒慮,怕評上一位高級幹部會被說成是“文以人重”,評委會主任秦牧先生指出:“我們對參評文章取舍、軒輊的唯一標準,是其質量與水準。質量第一,質量唯一。隻要標準達到了,就可以放膽地評,不管他是領導幹部,還是一介平民。”高言儻論,博得全體一致擁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