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01(2 / 3)

崔名耀是清末的秀才,因為學識淵博,深孚眾望,張作霖便聘他為主稿員,負責辦理統領的文案公務,同時兼任家庭教師,為兒子啟蒙、授課。這樣,張學良就由《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一直到讀完四書五經,打下了很好的文化功底。

這年過端午節,老帥請崔先生吃飯。席間,崔先生帶著一點酒興,動情地說:

老夫閱人久矣!這個孩子有些特異的稟賦,長大了篤定是副牛脾氣、虎性子,風生水起,湧蕩波瀾,會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老帥聽了很得意,因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先生說,其因有三:一是他出生於辛醜年,次歲為壬寅,這叫作:“前牛後虎,萬山無阻”;其二,是考慮到遺傳、血統、家庭影響,人們不是常常把“將門虎子”連在一塊說嗎?其三,俗諺雲:“三歲看大,七歲至老。”異日為牛為虎,從對這個少年郎的觀察、品鑒中不難看出。

張學良的頑皮、搗蛋,無拘無管,“和尚打傘,無發(法)無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可說是從小就養成了。一次,他因為惹是生非,遭到了母親的責難和處罰,他一時性起,竟然操起一把菜刀,向母親頭上砍去,幸虧母親反應快,躲閃過去,才沒有造成流血慘劇。還有一回,父親以玩笑口吻對他說:“不喜歡你了!”他立刻撲上前去,把老帥的長袍大襟一把扯了下來。看到村裏人跳神、求仙、祈禱、算命,他就當麵向人家問難,表示強烈反對。有一回,家裏請來了一個巫婆跳大神,他趁大人沒注意,故意把西瓜皮投擲在“大仙”附體的巫婆腳下,使這位“大仙”摔了個仰麵朝天,他卻在一旁拍掌大笑,說:“你看大仙靈不靈。”鬧得最嚴重的是,帥府設宴請客,宴席上,酒、菜已經擺滿,賓主正在舉杯稱觴,他發現席上沒有自己的座位,便鑽到桌子底下,猛然用頭一頂,登時杯盤滿地、酒肉翻飛。

他十二歲那年,祖母病逝,家裏請來工匠搭起一座兩層樓高的布棚,布置成高大的靈堂。趁著家人不注意,他一下子攀到頂棚上麵,人們驚叫不已,他卻若無其事地舞爪張牙,扮著鬼臉。長大以後,更是膽大、冒險,無所顧忌。他說:

我可以把天捅個大窟窿。你叫我捅一個,我非得捅兩個不可。

我對於中國的傳統禮教,接受得不大多。自幼就具有反抗的性格,反抗我的父母,反抗我的老師,甚至反抗我的長官凡不得於心者,自以為是,輒一意孤行,不顧一切。

在擔任東北航空處總辦時,他請來教官教他駕駛飛機。這天早晨,他趁教官沒有在場,不顧工作人員的勸阻,獨自將飛機發動起來,飛向遠方。嚇得身旁的人驚駭萬狀,不知所措。正是這種為常人之所不敢為,一意孤行、不計後果的冒險精神,為日後的處理“楊常事件”、發動西安事變,奠定了性格上的基礎。

當日塾師崔名耀的種種解釋未盡科學,不過,最終還是真地“言中”了。“年少萬兜鍪”,炮火硝煙灼紅了他的青澀歲月。在這個東北漢子的身上,始終有一種磅礴、噴湧的豪氣在。他有個口頭禪:“死有什麼了不得的?無非是搬個家罷了!”這樣,有時也不免粗狂,孟浪。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個莽撞的軍人”。但也唯其如此,才激蕩起五光十色的生命波瀾,有聲,有色,有光,有熱,極具個性化色彩,生發出強大的張力。他的精神世界總是在放縱著,衝決著,超越著。對於他人死死抱住不放的貨利、聲名,他視若鴻毛,棄置不顧;可是,卻特別看重人格,操守。敢做敢當,不計後果,輕死生,重然諾,講義氣,用古話說是遊俠,今人稱之為豪氣。這種饒有古風的價值觀、人生觀,從小便鑄塑成型,爾後,支配了整個一生。

“小頑皮”

張作霖升任第二十七師師長,進駐奉天之後,張學良便隨同母親、姐姐,一同跟著父親遷入省城;崔名耀也當上了衛隊旅的書記官;張作霖便把當年自己的啟蒙先生楊景鎮接進省城,給兒子張學良授課。

原來,張作霖小時候家裏一貧如洗,沒有錢上學,便經常到村塾的窗外偷偷地聽課,塾師楊景鎮很受感動,就免費讓他上學,並供給他紙筆和書本。這年,張作霖已經十一歲了,剛讀了幾個月,就趕上父親去世,隻好忍痛放棄學業,給大戶人家做零工,養家糊口。但他始終念記著楊老先生的這份恩情,所以,這次便給潦倒鄉關、貧居無聊的恩師找了這份差事。無奈,這位老先生也確實過於衰老,而且陳腐守舊,說話總是文縐縐的,腦後拖著一條幹巴巴的小辮子,走起路來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張學良看見了,就叫他“老棺材瓤子”。

老先生有一件長袍,家織布的,據說是宣統皇帝登基那年做的。可張學良卻認定,從那布料,那樣式,那股子餿味來判斷,至少應該穿了一百年。擅長惡作劇的他,弄來一些蜂蜜,又拌上一個搗碎的衛生球,然後偷偷地抹到袍子上。這樣,老先生走到哪裏,蒼蠅便跟到哪裏,嗡嗡營營,寸步不離。老先生倒是自得其樂,讀起書來喜歡吟哦,也就是唱著誦讀,意態悠然,十分投入,張學良便偷偷點燃一個炮仗,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老先生口水流出。

張學良在“口述曆史”中,談到了這位老先生:

他的為人頑固守舊。民國已經成立了,他仍保存他的辮子,他不但不剪,還禁止我,也不許剪。我那時心中認為是奇恥大辱,有一年,他歸家度歲,我自己把辮子剪去了。等他回來,大為不悅。申斥我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說:“老師,那麼你是應該留全發的,那你隻留一半,豈不是毀傷了?”他說:“這是皇上的意旨。”我說:“皇上已經完蛋了,剪辮子那可是政府的號令哪!”我這位老先生怒氣大發,說:“這個沒有皇上的朝廷,還能會有多麼長久呢?”

私塾要求每天都要背誦,可是,張學良卻總是偷翻書本,老先生批評,他便頂撞說:“書是我的,為什麼我不能看?”還有一次,塾師以“民主之害甚於君主”為題,讓他作文加以論述。他在文章一開頭,就引述韓愈《原道》中的“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的話來加以批駁,氣得塾師跑到大帥那裏告狀,說:“我實在教不了這個小頑皮”,憤然提出辭職。

十三歲那年,張學良還曾受教於晚清進士、擔任過禦史的金梁。後來,金梁對人稱讚他:“漢卿年十二三,即從我學文,能作千言,下筆頗快。”

在張學良的老師中,還有一位白永貞,滿洲鑲白旗人,世居遼陽唐馬寨螞蜂泡村。他不僅是一個知名學者,也是一位很有氣節的政治家。史料記載:他“一生嗜讀,博學善書,且為人善良正直,深受鄉人愛戴。‘九一八’後,白永貞拒絕給日寇充當漢奸走狗,對已附敵的袁金鎧悲憤萬狀地說:‘潔老(袁金鎧字潔珊),吾與汝私誼甚厚,然人各有誌,國土淪陷,山河破碎,吾痛不欲生,何惜一死!’1944年初,白永貞患疾不起,囑咐家人:‘吾將走矣!死後送吾回故裏,停放於宗祠,吾不甘葬於汙垢之地,等國土收複後,大祭大奠。此可謂:待到驅除日寇時,家祭勿忘告乃翁。’言畢而逝”。從他對張學良的稱許上,亦可知其頗有識人之見。

許多年後,張學良在一份“自述”中,對白永貞有這樣一番評價:

我小時候是有點兒小聰明,也非常調皮,那時念書,我們共三個人,一個表弟,還有一個弟弟。我們就抓著蒼蠅放在一個瓶子裏,把粉筆碾成粉末,各人有不同的顏色,我是紅的,你是藍的,他是白的,蒼蠅就在粉末裏撲楞著,滿身是顏色。搞完之後,這就是我的兵了。看誰比誰抓的多。上課時,蒼蠅壞透了。我們的老師是近視眼,坐在那裏看書,蒼蠅飛來,就落在他書上。他說,噢,這蒼蠅怎麼是紅的?而且這紅蒼蠅還撲撲地彈下不少粉末,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看見了這情景,都偷偷地笑。老師猜想一定是我們幹的,後來就翻我們抽屜,把蒼蠅都翻出來了。第二天就打手板。

先生是一位孝廉公,曾任過知府。我雖然曾從他受教隻有一年多,可是我得益不少。他對我從未有過怒顏譴責,許我行動自由放任。關於讀書做人,他時加勸誘指導。

他教了一年半,二年差不多,他就跟我父親去說。他說:“你不要你的兒子念書了,他不是念書的料,不是一個坐屋念書的人。他要幹什麼,你讓他幹什麼就好。”

我父親是想把我造就為文人哪,那麼,我父親很聽他的。

後來,這個白永貞就辭館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