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
從年輕時,我就對研究曆史人物抱有濃厚的興趣,喜歡閱讀《史記》、《漢書》等古書中的人物傳記;同伴們聚在一起,也習慣於運用自己有限的見識品評各類曆史人物,像古人所說的,“雌黃出自唇吻,朱紫由其月旦”。而張學良將軍,由於是同鄉,相隔時間不過三四十年,自幼便聽到大量關於他的身世、行跡的軼聞,以及一些繪聲繪色的傳奇故事,因而評論得更多,有時相互爭辯得不可開交。也正是從那時起,在心底暗自盤算著,有朝一日,定要以文學紀實的手法,為他立傳,為他寫真,把屬於個人的獨到見解穿插到裏麵去。
實際上,這項運作,20世紀末就已經開始了。那個期間,我陸續寫了一係列關於張學良的散文:《人生幾度秋涼》、《將軍本色是詩人》、《張學良讀明史》、《不能忘記老朋友》、《尷尬的四重奏》、《夕陽山外山》、《良言美語》等,發表在京、津、滬的文學刊物上,而且進入了年度的散文選本,產生了較為廣泛的影響。有些文友看到了,鼓勵我繼續寫下去,並且建議能夠結集出版。這樣,便有了幾年前上海東方出版中心印行的那本《張學良人格圖譜》。
在《題記》中,我寫道:“本書為文學作品。文學是人學,它要透過事件、現象,致力於人物特別是心靈的剖析,拓展精神世界的多種可能性空間,發掘出人性、人格、命運抉擇、人生價值等深層次的蘊涵。既然是文學作品,自不能以單純的敘事為滿足,還須運用文學的語言,借助形象、細節、場麵、心理的刻畫,進行審美創造;更需要以史家眼光、哲學思維對事實加以深入的解析,窮原究委,探賾燭微。這樣,在強調客觀性的同時,作者的主觀色彩以及現實期待也就比較鮮明。”其實,這些也正是我多年來創作曆史文化散文所一貫奉行的宗旨。
五六年時間過去了。現在回過頭來審視,感到這部作品也存在一些先天性的不足,集中表現為全書缺乏一個整體的規劃;而且,內容不夠全麵,存在著重要的缺項。由於半數篇章是多年時間陸續寫成的,事先未曾進行統一籌劃,結集時由於時間比較迫促,沒有來得及做通盤的梳理和整體的關照,致使格調、視角上,不盡協調一致。有些與少帥關係至為密切、甚至舉足輕重的人物,像他的父親張作霖、陪伴終生的至愛趙四小姐等,都沒有寫進去;包括傳主本身有的重要方麵也漏掉了,比如他的童年是怎樣度過的?他的生命曆程何以能跨過一個世紀?“長壽經”的根本之點何在?這些為人們所特別關注的問題,都需要做出回答,而當時卻統付闕如。
這次在原有基礎上,進行了必要的增補與修訂,努力方向是爭取做到內容全麵,格調統一。應該說,作為傳記文學,“全麵”這個概念,隻能是相對的,很難設置一個定量的標準。張學良的絢麗多彩的百歲人生,可以濃塗重抹的未必止是二十個方麵,篇幅再增加一倍,也還是有話可說。看來,關鍵還在於是否抓住了本質、突出了要項,是否體現了基本要求。此其一。
其二,這次重新編撰,對於全部書稿做了統一的梳理,力求體現整體性;新增五篇之外,又對原有篇章重新進行改寫,斟酌棄取,補苴罅漏,內容方麵做了很多調整。
其三,依作者之本衷,“寫真”也者,重在一個“真”字。真,不在貌而在心。寫真也就是寫心,亦即著眼於展現傳主及有關人物的個性特征、內在質素、精神風貌。這也就決定了,寫法上不可能是須眉畢現,麵麵俱足,而應是努力追求清人張岱所說的“睛中一畫、頰上三毫”的傳神效果。如果叩問:本書何以區別於其他傳記?這可視為主要一點吧。當然,這是很難達致的一種文學境界,是一個高標準的願景。在作者來說,屬於一個懸鵠:“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在《人格圖譜》題記中,我曾經說過,盡量不與其他傳記、訪問記、回憶錄、口述曆史重複。此語,現在我還堅持,但須加以說明,因為重複與否,有個如何看待、怎麼認定的問題。喜慶筵席上有一道常見的必備菜—“四喜丸子”,相傳是由唐朝名相、著名詩人張九齡始創的。所用原料,當日張相爺的和我們今天的不會有本質不同;但是,由於烹飪技法、作料添加、火候掌握上存在著差異,味道肯定不一樣。與此類似,為同一個人立傳,敘述的史實、應用的素材互有雷同,是難免的;而視角、立論如何,史觀怎樣,作者是否有獨特發現,所謂“獨具隻眼”,則決定著傳記品位的高下。
不過,有一點必須承認:正是有了這些傳記、訪問記、回憶錄、口述曆史,以及當代學人大量的論述、評介文章,宛如身後聳起一列高大的靠山,眼前攤開涵容萬彙的大海,給了我的《寫真集》創作以有力的支撐、直接的幫助,提供了巨大的便利。為此,我要在這裏恭恭敬敬地奉呈一句:“有勞諸位了,請接受我發自肺腑的誠摯謝意!”
限於精力和水平,書中肯定會有許多紕漏與不當之處,切盼廣大讀者與方家不吝賜正。
王充閭
201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