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墩上的悖論19(1 / 2)

落魄劉郎作帝歸 一

公元前195年,劉邦南麵稱王的第十二個年頭。

這年十月,他率兵討伐淮南王英布,安撫了南越王趙佗,平定了淮南、荊、楚地區。

還朝途中,經過故鄉沛縣,留駐了下來。他在沛宮置酒高會,宴請家鄉父老與舊時朋友。大家無拘無束地聚集在一起,一塊兒喝酒、談天;還挑選出一百二十名少年,教歌、習舞,盡情歡樂。

酒酣耳熱、激情噴湧之際,劉邦回首幾十年的戎馬生涯,為已經取得的恢弘業績躊躇滿誌;同時,也想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而太子又過分仁弱,朝野人心未定,還存在著諸多不安定的因素。且不說,一些諸侯王不能安分守己,各懷異誌;就是邊疆上也煙塵未息,需要有足夠數量的勇猛、雄強的將士防守。漢興以來,原本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無奈,劉邦對於戰功卓著的元戎、統帥,心存戒慮,猜忌重重,擔心他們擁兵自重,割據稱雄,自謀發展。因此,一一剪除殆盡。這樣,在他看來,真正赤膽忠心扶保漢室,且又具有超常軍事才能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了。於是,喜極而痛,不禁感傷起來,情不自禁地操起築(一種類似琴的樂器)來,一邊彈著,一邊唱起自己隨口編成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那“風起雲揚”的意象,著實令人鼓舞,用它來狀寫秦漢之際政治形勢的發展變化,也是形象而又貼切的。接著,詩思一轉,導出這位“馬上皇帝”穩操勝券、衣錦還鄉的得意心態,也抒發了他對故鄉的深厚感情。最後,“卒章顯誌”,表露出全詩的主旨所在,把他為一手開創的漢家基業而深謀遠慮、嘔心瀝血的內心世界,和盤托出。

那天,高祖令所有的少年都跟著合唱,自己則隨歌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他對父老鄉親們說:

遊子悲故鄉,朕雖以關中為都,長住都中,但萬年之後,魂魄仍然樂於思念沛縣。且朕由沛公身份出兵征討暴逆,今日方能據有天下。因此,我要以沛縣作朕的湯沐邑,免除全縣民眾的賦稅,世世代代都不用交稅了。

父老兄弟及舊日朋友聽了,自是感激不盡,此後每天都陪著皇帝飲酒、敘話,彼此歡樂逾常。送行時,全縣傾城出動。爾後,又在邑西設帳三天,飲酒作樂。

從劉邦的詩句與話語中,我們可以充分地感受到他的“戀鄉情結”和其中所隱含的悲涼意緒。“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人,何嚐不是如此。過往的一切行走,原都是一步步地向著他的來路逼近,即使是那些叱吒風雲的蓋世豪傑,富有四海的一朝霸主,也不可能例外。特別是人到暮年,更有落葉歸根、狐死首丘的強烈願望。

這一年,劉邦已經六十二歲了。而且,在討伐英布時為流矢所中,箭鏃穿過厚厚的鎧甲,進到肉裏一寸左右,這使他的銳氣為之大挫,心性有些灰頹。盡管眼下的榮華富貴、地位威權已經登峰造極,並世無人可比。但是,畢竟歲月無情,老之將至,正所謂“英雄得誌猶情累,富貴還鄉奈老何”(清人孫原湘詩)。事實的發展也恰像他所掛慮的那樣,回去後僅僅四個月,就在長樂宮中“龍馭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