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由於戀鄉、懷土意識乃人情之常,因而,往古來今,它已經成為一個言說不盡的熱門話題。不過,話又說回來,作為常人,可能說一說也就算了,最後無關大局;若是輪到一些臨大事、膺重命、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身上,情況可就複雜得多了,最典型的莫過於西楚霸王項羽。
說到項羽,恐怕沒有誰會否認他是英雄、好漢、大丈夫。但是,論者又普遍認為,他終究算不得成就宏圖偉業、富有政治遠見的傑出的政治家。在最關鍵的時刻,他缺乏“誌在四方”的深謀遠略,以致功敗垂成。當他率軍殺進關中,坐上皇帝的龍墩隻是舉步之勞的時候,他卻躊躇不前,望而卻步了。倒不是出於恐懼—西楚霸王心目中沒有不可戰勝的敵手,而是做了情感的俘虜。當他望見鹹陽的宮殿已經化為灰燼,到處都是廢瓦頹垣,士兵們又都想念著東方的故土,而他自己也覺得秦人對他或者他對秦人共同沒有好感,留在“八百裏秦川”很沒有意思。當即決定,放棄關中,揮師東向,以緊鄰故鄉的彭城作為西楚的都城。
當下,謀士韓生加以勸阻,說:“關中高山險要,河流圍繞,東有函穀關,南有武關,西有烏關,北有黃河,山河四塞,土地膏腴,作為都城真是太理想了。”項王卻說:“富貴不歸故鄉,有如夜行衣錦,誰知之者?”韓生大失所望,罵他是“沐猴而冠”,結果,被扔進油鍋裏成了“油炸鬼”。
無賴與英豪過招兒,想的不是如何出奇製勝,而是,眼睛緊緊盯住對手的失誤。而粗心大意的烏鴉一唱高調,叼著的肉塊便會落入狡猾的狐狸口中。劉邦正是適時捕捉到項羽留置的可乘之機,因勢乘便,不出三個月,漢軍就大舉入關,迅速填補了權力的真空,占據了關中的有利地盤。
宋代文學家蘇洵評論項羽:“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清代詩人王曇也寫詩加以批評:“天意何曾袒劉季,大王失計戀江東。早摧函穀稱西帝,何必鴻門殺沛公。”針對項羽死前說的“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劈頭斷喝,說天意並沒有袒護劉邦;項王的失策在於他留戀江東,決計返回故鄉,以致坐失良機。如果能夠早日攻破函穀關,進軍長安,登上帝座;又何必等到後來劉邦成了“氣候”,才不得不設下“鴻門宴”去設法謀殺他呢!
應該說,在這方麵,劉邦是很會處理的。盡管他也非常留戀故鄉,但並不感情用事,能夠從大局出發,做出正確的決策。《資治通鑒》記載,劉邦開始定都洛陽,齊人婁敬勸他遷都長安。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要聽聽大家的意見。群臣中當地人占多數,“爭言洛陽優勢”,唯獨張良力排眾議,大講關中在政治、經濟、軍事方麵的重要地位,指出洛陽四麵受敵,“非用武之國”。劉邦甚以為是,即日決定遷都長安。宋代學者胡致堂盛讚此舉:“高帝起兵八年,歲無寧居,至是天下平定,當亦少思安逸之時也。而敏於用言,不自遑暇如此。其成帝業,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