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個王潤之,林語堂先生在《蘇東坡傳》中多有刻畫:
她知道她嫁的是一個人人喜愛的詩人,也是個天才,她當然不會和丈夫比文才和文學的榮譽。她早已打定主意,她所要做的就是個好妻子。
她不如前妻能幹,秉性也比較柔和,遇事順遂,容易滿足。在丈夫生活最活躍的那些年,她一直與他相伴,撫養堂姐的遺孤和自己的兒子,在丈夫宦海浮沉的生活裏,一直和丈夫同甘共苦。男人一生在心思和精神上有那麼奇特難言的驚險變化,所以,女人隻要聰明解事,規矩正常,由她身上時時使男人聯想到美麗、健康、善良,也就足夠了。
丈夫才氣煥發,胸襟開闊,喜愛追歡尋樂,還有—是個多麼淵博的學者呀!但是,佩服丈夫的人太多了,有男的,也有女的!難道她沒看見公館南邊那些女人嗎?還有在望湖樓和有美堂那些宴會裏的。··她聰明解事,辦事圓通,她不會把丈夫反倒推入歌妓的懷抱。而且,她知道丈夫這個男人是妻子管不住的,連皇帝也沒用。她做得最漂亮—信任他。
王潤之默默地支持丈夫度過了一生中崎嶇坎坷、流離顛沛的二十多年。其間,東坡曾遭遇過平生最慘烈的詩禍:“烏台詩案”—以“謗訕新政”的罪名,他被抓進烏台,關押達四個月之久。這是北宋時期一場典型的文字冤獄。
潤之的父親是進士,她本人也能讀會寫;但是,她把這些全都一概放下。她隻為丈夫做他所愛吃的眉州家鄉菜,做丈夫愛喝的薑茶。東坡先生對她非常滿意。他曾說過,他的妻子比詩人劉伶的妻子賢德,因為劉伶的妻子限製丈夫飲酒。他還曾寫詩,說兒子或可責備,像陶淵明曾有《責子詩》一樣;而妻子就隻有表彰的份兒了,她十分賢惠,大大超過東漢的學者敬通—
子還可責同元亮,妻卻差賢勝敬通。
我們都讀過東坡的《後赤壁賦》,該能記得其中的這樣一段:
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鬆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
歸而謀諸婦。
婦曰:“我有鬥酒,藏之久矣,以待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複遊於赤壁之下。
那位說“我有鬥酒”的婦人,就是王潤之。盡管文中沒有披露名字,但妻子體貼、支持丈夫的這段佳話,由於被東坡寫入他的名篇,因此而千古流傳。
王潤之死時,東坡居士已經五十八歲,不禁老淚縱橫,哭得肝腸寸斷,幾不欲生。他寫了一篇祭文:
嗚呼!昔通義君,沒不待年,嗣為兄弟,莫如君賢。婦職既修,母儀甚敦,三子如一,愛出於天。
從我南行,菽水欣然,湯沐兩郡,喜不見顏。我曰歸哉,行返丘園,曾不少頃,棄我而先。孰迎我門?孰饋我田?
已矣,奈何!淚盡目幹。旅殯國門,我實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嗚呼哀哉!尚饗!
全文分三部分,其一是說,潤之是賢惠的妻子、仁德的母親,視前妻之子,一如己出;其二是說,丈夫屢遭險釁,仕途蹉跌,妻子安時處順,毫無怨言;其三,作出承諾: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通義君”指王弗,這是王弗歿後朝廷對她的追贈。“沒不待年”,是說王弗去世不到一年,他們的婚事便定了下來。因為王弗留下的幼兒無人撫育。“三子”,一是姐姐留下的,加上自己婚後生育的兩個。
蘇東坡被貶黃州,潤之隨他南下,生活十分拮據,困難時吃豆子、喝白水,妻子也欣然以對;待到丈夫接受兩郡封邑,收取許多賦稅,漸漸富裕起來,她也並沒有怎麼歡喜,做到了古人所說的“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孰饋我田”,有學者研究,元豐二年七月發生烏台詩案,蘇東坡下獄,潤之為了營救丈夫,不得不請求父親施以援手,父親遂拿出很多財產讓她去京城打點。
妻子死後百日,蘇東坡請大畫家李龍眠畫了十張羅漢像,在和尚為王潤之誦經超度時,他將此十張畫像獻給了妻子亡魂。待到蘇東坡去世後,弟弟蘇轍按照兄長的意願,將他與潤之合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