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11(1 / 3)

詩人的妻子

在婦女地位低下、“妻以夫貴”的舊時代,憑借著丈夫的權勢與財富,作威作福,頤指氣使,飛黃騰達的女性,數不在少。皇帝之妻、宰相之妻、元帥之妻,自不必說,即使是六品黃堂、七品知縣的妻子,也統統被稱為命婦。唐代的命婦,一品之妻為國夫人,三品以上的為郡夫人,四品的為郡君,五品的為縣君。清製,命婦中,一品二品稱夫人,三品稱淑人,四品稱恭人,五品稱宜人,六品稱安人,七品以下稱孺人。反正都是有封號、有待遇的。

但是,詩人的妻子不在其內,除非那些丈夫做了大官的,否則,不但享受不到那些優渥的禮遇,生活上還會跟著困窮窘迫,啼饑號寒。這就引出了幸與不幸的話題。套用過去那句“一為文人,便無足觀”的老話,也可以說,一為詩人之妻,便隻有挨累受苦的份兒了,這是不幸;但是,如果嫁給一個真情灼灼、愛意纏綿的詩人,生前,詩酒唱和、溫文爾雅;死後,丈夫還會留下許多感人至深、千古傳頌的悼亡詩詞—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吧。

此刻,我想到了蘇東坡的三位妻子。她們都姓王,死得都比較早,一個跟隨著一個,相繼拋開這位名聞四海的大胡子—蘇長公。

先說蘇公的第一任妻子王弗。

這是他在故鄉時,由他的父親蘇洵一手包辦的,當時屬於早婚。妻子才十五歲,東坡剛到十八歲。女方家在青神,與蘇家相距不過十五華裏。

過門之後,王弗雖然歲數很小,卻成熟得早,聰慧異常。特別是在東坡年富力強、意氣風發、經常任才使氣之時,妻子的箴規解勸,起到了良好的“減壓閥”、“緩衝器”的作用。

有個“幕後聽言”的故事,一直流傳廣遠—

東坡這個人,曠達不羈,胸無芥蒂,待人接物寬厚、疏忽,性格有些急躁、火暴,用俗話說:有些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由於他與人為善,往往把每個人都當成好人;而王弗則胸有城府,心性細膩,看人往往明察無誤。這樣,她就常常把自己對一些人的看法告訴丈夫。出於真正的關心,每當丈夫與客人交談的時候,她總要躲在屏風後麵,屏息靜聽。一次,客人走出門外,她問丈夫:“你花費那麼多工夫跟他說話,實在沒有必要。他所留心的隻是你的態度、你的意向,為了迎合你、巴結你、討好你,以後好順著你的意思去說話。”

她還提醒丈夫說:現在,我們是初次獨立生活,身旁沒有父親照管,凡事應該謹慎小心,多加提防,不要過於直率、過於輕信;觀察人,既要看到他的長處,也要看到他的短處;再者,“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速成的交情往往靠不住。

東坡接受了妻子的忠告,避免了許多麻煩。

不幸的是,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精明賢惠的妻子,年方二十六歲,便撒手人寰,棄他而去了。拋下一個兒子,年方六歲。

東坡居士原乃深於情者,遭逢這樣打擊,益發情懷抑鬱,久久不能自釋,十年後還曾填詞,痛賦悼亡。這樣,由於嫁給了一位大文豪,王弗便“人以詩傳”,千載而下,隻要人們吟詠一番《江城子》,便立刻想起她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上闋抒寫生死離別之情,麵對閨中知己,也抒發了沉鬱在胸中已久的因失意而抑鬱的情懷,“淒涼”二字,傳遞了個中消息;下闋記夢,以家常語描繪了久別重逢的情景,以及對妻子的深情憶念。

妻子離世之後,蘇東坡開始續弦。他的第二任妻子,名叫王潤之,是王弗的堂妹。這一年她剛好二十歲,小東坡十一歲。

自幼,她就傾心仰慕姐夫的文采風流,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堂姐故去,她立即表達了願意銳身自任,相夫教子,承擔起全部家務的願望。得到了胞兄的鼎力支持,更獲得了未來丈夫的首肯。東坡先生過去就見過這位小堂妹,覺得她正合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