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名重女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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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應浙江省湖州師範學院文學院邀請前往講課,一個星期日,由顏、張兩位教授陪同,我們一道遊觀了坐落於市區東南隅的蓮花莊景區。
這裏原是元代著名書畫家趙孟、管道升夫婦的居所。“洲渚綠縈回,芙蓉麵麵開”的景色浮現在眼前,但是,除了一塊高達三米八的太湖石為當年舊物,上有趙氏手書的“蓮花峰”三個篆字,其他一切亭台館榭都是後來的建築。就中頗富紀念意義的,有題山樓、鬆雪齋、鷗波亭—趙、管夫婦的許多傑作都是在這裏完成的。
我們在題山樓前停下了腳步。匾額為當代著名書法家沙孟海題寫,字體雄渾,甚饒姿媚。由於它是紀念管道升夫人的,大家就從她的身上扯開了話題的線團。顏教授是一位美學家,他說,由於藝術門類之間是互通的,大凡具有藝術天賦和功力的人,往往兼備數長。最明顯的就是文學藝術領域,自古就出現過詩書畫“三絕”的現象。管道升就屬於這種全才型的藝術家。
我接上說,但是,由於種種特定因素,“文名常被詩名掩”,或者“書名一例掩詩名”的情況,所在多有。前者如李白。其實,李白的文章寫得非常好,像人們熟知的《春夜宴桃李園序》、《與韓荊州書》,都是散文中的上品。可是,由於他的詩非常出色,被騷壇奉為“詩仙”,結果,他的文章就不被人們注意了。後者像管道升,她的詩堪稱絕妙,但是一提起她來,就是女書家、女畫家,反倒沒有多少人去研究她的詩了。且看那首膾炙人口的《我儂詞》:
爾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撚一個爾,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爾,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我與爾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經人考證,這一年趙孟剛好五十歲。他正在杭州出任江浙等處儒學提舉,管道升時年四十二歲。杭州乃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趙孟也想要仿效那些江南名士,納妾求歡,於是,便寫了首小詩投石問路:“我為學士,你做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雲。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趙女有何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隻管占住玉堂春。”在這麵臨婚姻危機的關鍵時刻,管夫人經過思考,決定沉著應付,冷靜對待,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回複一首詩。據說,看過之後,趙孟深受感動,當即打消了納妾的念頭,夫妻和好如初。而這首詩(實際是一首元人小令)便流傳開來,被現代詩人劉大白譽為自由詩的開山祖師。
趙、管成婚於元朝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其時,趙三十五歲;管二十七歲。他們何以遲至此時才談婚論嫁,史書上沒有記載。有資料提到,此前,趙孟曾在管道升所在的德清縣生活過一段時間。當是出於相互傾慕,誌同道合,才使兩位曠世才人結為眷屬;並在爾後的三十餘年中,他們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又能自成格局,各有千秋,而同臻化境。元朝延祐六年(1319年)五月,管道升腳氣病發作,由丈夫陪伴,自大都(今北京)南歸,病逝於山東臨清舟中,終年五十八歲。三年後,趙孟也駕鶴西歸。兩人合葬於湖州德清縣東衡山南麓。
趙孟一生仕途,尚稱順暢。早年受元世祖忽必烈賞識,曾晉京任職;後來,先後放到濟南、杭州;晚年再次仕於大都,晉升為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官居從一品。但他以宋室後裔而出仕元朝,並成為顯宦,心理上承受著雙重沉重的壓力:一方麵,受民族之偏見支配,對於漢員大臣,蒙元朝廷並不完全信任;另一方麵,飽遭士林與鄉裏的譏刺,認為他喪失節操,致令他精神鬱悶,情緒低沉。對此,夫人管道升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是深知深解的,曾在所繪《漁父圖》上填寫《漁父詞》四首,奉勸他辭官解職,歸去來兮:
遙想山堂數樹梅。淩寒玉蕊發南枝。
山月照,曉風吹。隻為清香苦欲歸。
南望吳興路四千。幾時閑去水雲邊。
名與利,付之天。笑把漁竿上畫船。
身在燕山近帝居。歸心日夜憶東吳。
斟美酒,膾新魚,除卻清閑總不如。
人生貴極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
爭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風歸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