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30(2 / 2)

緊接著,我們又尋訪了鸛雀樓的遺跡。據《夢溪筆談》和《清一統誌》記載,舊址原在永濟縣城西南,黃河裏的一個高聳的沙洲上。樓高三層,前瞻中條,俯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最有名的是王之渙、暢當的五絕和李益的七律。然而,多數人隻知道王之渙的詩句: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其實,暢當的詩:“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同樣是景以情見,物由誌顯,以高遠襟懷辟出壯闊詩境,不失為一首佳什。當然,與王詩相較,終遜一籌,不得不讓其獨步千古。現在,永濟縣正大做“鸛雀樓”的文章,斥巨資在黃河東岸易地重修,並辟建河畔公園,工程浩巨,明年春可期告竣。

兩宋時期,此間詩壇比較沉寂,直到金末元初,再現勃興之勢。在當時詩壇盟主元好問的影響下,這裏出現了一個由麻革、張宇、房希白、陳賡兄弟、段克己兄弟、曹之謙等人組成的“河汾詩派”。曹氏為晉北應州人,隱居平陽三十餘年,其他人都出生在河汾一帶。他們身處金、元易代之際,曆經喪亂,不勝今昔之感。後來隱居鄉裏,有機會接觸下層民眾,遂在詩中發抒故國之思,反映民生疾苦,多有可讀之作。

段克己詞《過汴宮故城》,有句雲:“塞馬南來,五陵草樹無顏色。雲氣暗,鼓鼙聲震,天穿地裂。百二山河俱失險,將軍束手無籌策。漸煙塵,飛度九重城,蒙金闕。”骨力堅勁,意致蒼涼,受蘇東坡、辛棄疾影響比較明顯。其弟成己亦著詩名,廣為傳誦的有五律:

四海疲攻戰,餘生寄寂寥。

花殘經雨打,蓬轉任風飄。

有興歌長野,無言立短橋。

敝廬猶在眼,殊覺路途遙。

金亡,兄弟二人避地龍門山中,躬耕度日,結社唱酬,優遊以終。

麻革的詩句:“悲風鼓角重城暮,落日關河百戰秋。形勢古來須上策,塵埃歲晚隻羈愁”;陳庾的詩句:“城上危樓倚霄漢,憑欄有客正悲歌”,慨當以慷,悲懷溢於紙上;房希白的“東風貪長新桃李,未有功夫到菜畦”,別有寄托,意在言外,都是可圈可點的。

彈指一揮,七百餘年過去。於今,“河汾詩派”諸人的任何遺跡都見不到了。好在他們的鄉賢房祺在元代大德年間編了一部《河汾諸老詩集》,每人收詩一卷,共錄存二百零一首,可視為元好問《中州集》的續編。《四庫全書總目》評論:諸老“人品既高,故文章亦超然拔俗,吉光片羽,彌足珍貴”。

“君去試看汾水上,白雲猶似漢時秋?”(岑參詩)我久久地漫步在古城垣外,楊柳堤邊。但見清波如舊,光景依然,隻是纖流一束,悠緩地南行,已經失去了當年的萬馬奔騰之勢。不要說漢武帝的樓船,即使河汾諸老的扁舟,恐怕也難以劃行得很遠了。

聽說,為了紀念《秋風辭》的創作,後人在河邊修建了一座秋風樓。我多麼想麵對著秋風、白雲,登樓長嘯,發抒一番思古之幽情啊!可惜,由於道阻且長,時間有限,隻能望風遙想,留下淡淡的追思,付諸餘生夢寐了。

(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