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不遠,就到了江南首富沈萬三的後人建於乾隆初年的敬業堂,現在習稱“沈廳”。走進了這處七進五門樓,一百多間房屋,占地兩千多平方米的豪宅,人們自然免不了感慨係之地談論一番沈萬三的發跡史及其最後的可悲下場。
沈萬三的祖上以躬耕墾殖為業,到了他這一輩,就借助此間的水網條件,進行海外貿易,從而獲利什百,資財巨萬,田產遍於四方,富可敵國。無奈,搞生意,他雖然堪稱高手,可是,玩政治,卻是一個十足的笨伯。他同所有的暴發戶一樣,見識淺短,器小易盈,不懂得封建政治起碼的“遊戲規則”,一味四出招搖,不肯安分守常。孔方兄不僅漲滿了他的左右庫房,也燒得他頭昏腦漲,忘乎所以。結果,接二連三幹下了種種蠢事,最後竟招致殺身慘禍。性格便是命運,信然。
為了拍皇上的馬屁,他竟然心血來潮,晉京去奉獻什麼“龍角”,還有黃金、白金,甲士、甲馬,並斥資建築了南京廊廡、酒樓。這下可爆出了名聲,顯露了富相。恰似“欲渡河而船來”,朱元璋修建都城正愁著銀根吃緊呢,這回可算抓住了一隻呆鳥,當即便責令他承包南京城牆三分之一的建築工程。
修城嘛,畢竟還是一樁善舉,無償讚助也就罷了,可是,他“抓了個棒槌就當針”,竟然膽大妄為,異想天開,還要拿出一大筆資財去犒賞三軍。修東建西,收買民心,已經犯了大忌,現在還要收買軍心,這還得了?一下子惹翻了那個殺人成癮的皇帝老兒,怒氣衝衝地說:“匹夫犒天子之軍,亂民也。宜誅之!”虧得馬皇後婉轉說情,才算免遭刑戮,發配到雲南瘴癘之地,最後客死他鄉,鬧得個人財兩空。
正是:“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朝榮夕悴,轉瞬成灰。
如果說,這個堪笑又堪憐的悲劇角色還留得一點曆史痕跡的話,那就是周莊街頭隨處可見的名為“萬三蹄”的紅燒豬膀蹄。這是當年沈萬三大擺宴席的當家菜。據說,有一天,朱元璋帶著親信到他家裏來做客,他受寵若驚,一時竟不知用什麼珍饈美味招待是好。恰巧,這時膳房裏飄出來一股濃烈的肉香味,皇帝問他是什麼佳肴,他便讓廚師把燉得皮鮮肉嫩,湯色醬紅,肥嘟嘟,軟顫顫的豬蹄膀端了上來,然後從容地從蹄膀下側抽出一根刀樣的細骨,輕盈地劃了幾下,皮肉便自然剖開。朱皇帝見了饞涎欲滴,一麵大快朵頤,一麵連聲稱讚:這“萬三蹄”真是好。從此,這道沈家名菜便譽滿了江南。
四
無獨有偶。“萬三蹄”之外,周莊還有一種列入江南三大名菜的“蓴菜膾鱸羹”,它也同樣聯結著一位著名的曆史人物。
西晉文學家張翰,盡管和異代同鄉“沈大腕兒”生長在一塊土上,喝的是同一太湖的水,但他卻是典型的瀟灑出塵、任情適性的魏晉風度。史載,一天他正在河邊閑步,忽然聽到行船裏有人彈琴,便立即登船拜訪,結果,兩人談得非常投機,“大相欽悅”。許是像俞伯牙與鍾子期那樣,以曠世知音相許吧。反正是已經到了難舍難分的程度,最後,他竟隨船而去,而未告家人。
到了洛陽,他當上了大司馬東曹掾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後來,因見朝政腐敗,天下大亂,遂在秋風乍起之時,托言思念家鄉的菰菜、蓴羹、鱸魚膾而買棹東歸。朝廷因其擅離職守,予以除名,他也並不在乎。他說,人生貴在遂意適誌,怎能羈身數千裏外,以貪求名位、迷戀爵祿呢?後人因以“蓴鱸之思”來表述思鄉懷土之情。
作為隱逸文學的高手,張翰寫過許多詩辭歌賦,可惜留傳下來的不多。他的“黃花如散金”的名句,曾得到詩仙李白的激賞。裏人懷念他的遺澤,把他當年寄情遊釣的南湖稱為張矢魚湖。
隱逸,作為一種絕塵出世、回歸自然的行為與心態,在中國有著悠久的傳統,它的原發性哲學誘因是天人合一、返璞歸真的理論。但隱與逸又是兩個層次,兩種境界。隱為初級,隻是“身隱”,屬於技術操作性質,在一定程度上還有所執、待,就是說,一當遇到適當機會還會再度出山;而逸則是“心隱”,體現了一種放縱不拘,蕭散自適的審美狀態。曆代隱逸之士多數屬於前者,他們或仕或隱,亦仕亦隱,身在江湖而心懷魏闕,張翰先生則不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