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盡的曆史話題
一
說到曆史,人們一般都會想到古老的語言,悠遠的年限和神奧的密碼,認為它離開現實生活很遠,既深邃,又神秘,隻有走進博物館、文物保護單位,或者鑽到故紙堆裏,才能有機會和它打個照麵。
其實,曆史老人和時間少女一樣,都是人類自覺地存在的基本方式,是隨處可見,無所不在的。比如,前些天我在蘇州的同裏和周莊,就曾經和曆史老人不期而遇,時相過從,覺得這兩個千年古鎮都有說不盡的曆史話題。
還沒等到我們踏上那片土地,就已經充分感受到那裏所迸發的人文曆史的炫目光焰了。在汽車上,司機給我們講了它的“命名三部曲”—
由於交通便利,灌溉發達,土壯民肥,同裏最初的名字叫作“富土”。
到了宋代以後,人們覺察到這樣堂而皇之的矜誇、炫耀,不太聰明、得體,一是加重了賦稅,二是無端招致鄰鄉的嫉妒,三是經常不斷受到盜匪、官兵的光顧,於是,就想到了改名。他們把“富土”兩個字疊起了羅漢,然後動了“頭上摘纓,兩臂延伸,屁眼打通”的手術,這樣,“富土”就成了“同裏”。
十年動亂期間,為了趕“革命”的時髦,造反派給它起了個動聽的名字,叫“風雷鎮”,但是,群眾並不買賬,為時很短,人們就又把它改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鎮名,就經曆了這種傳奇般的變化,煥發出這麼多的文采,真要令人讚歎曆史的絢麗多姿了。
至於小鎮本身,拋開其他話題不講,單說一個“古”字,且不問它始建於何時,隻是換取今天這個名號,就已經七八百年過去了。擺擺“老資格”還真有條件哩!
二
這是煙雨江南的一個罕見的晴和春日。我們一行前來采風的散文作家,徜徉於古香古色的裏弄間,踏在已經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指點著一座座枕河漱流、曆經滄桑的老宅深院,古巷長街。
據統計,同裏鎮上現有的民居,明清時代的約占四成左右。這就是說,那些倒影在溪流中的蠡窗照壁,那些苔蘚斑駁的歲月留痕,至少已經閱過了二三十萬次太湖的潮漲潮落,照臨過四五千次月圓月缺了。
整個古鎮,宛如一座隨處都在振蕩著曆史回聲的博物館。可以說,每一座宅院,每一個裏巷,每一架石橋,每一條河道,都疊疊層層地沉積著古老的燦爛文明,演繹著數不清的令人動心動容的故事。穿行其間,空間並沒有走出多遠,時間卻覺得仿佛已經跨越了百年、千年,人們會情不自禁地生發出一種“抬腳走進曆史,轉眼似成古人”的感慨。
曆史風煙在眼前唰唰地掠過,那淹沉於往昔的萬種喧囂,千般角逐,已經消逝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了。而生者自生,死者自死,人生舞台上總是在永續不斷地上演著種種色色的悲喜劇。這樣一來,眾生、萬物、兩戒、諸天,也就同無終無始的時間長河一般,在文字傳承和現實記憶中彼此銜接起來,而成為一頁頁綠葉婆娑、生動鮮活的曆史,裝點著時代的昨天與前天。
同裏地處太湖之濱,大運河畔,四周為五湖環抱,街緣水曲,路靠橋通,鎮區被蛛網般的十五條小河分割成七個島嶼,它們像一朵朵美麗的睡蓮,浮浮漾漾,舒展於藍天碧水之間。與此相仿佛,周莊也是四麵環湖的水鄉名鎮,四條呈“井”字形的河道將它分割成八列長街,粉牆烏瓦的庭院依水而築,照影清淺。水,對於這兩座古鎮來說,是寶貴的生命線,也是最靚麗的風景線。
古希臘的哲人說過,人不可能兩次涉足同一條河流,流向你的永遠是不同的水。就是說,水在人們心目中,每時每刻總是現出一副嶄新的麵孔,似乎是最沒有往昔的了。可是,隻要你抬眼望一望清溪兩側的蒼苔密布、蝕漬斑斑的石駁岸,看一看那上麵長出的綠樹青藤,就會相信,即使是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的激流活水,也不能不留下歲月的斑痕。
三
在日光斜射、林影斑駁之下,遊人們船頭散坐,暢遊周莊,一一指認著早已定為文物保護單位的曆代名人宅第。船出雙橋,拐進了銀子浜,就見到一處沿河臨街、坐東朝西的大宅院。舍舟登岸,跨進前廳,看到門額上標著“張廳”二字。原是中山王徐達之弟徐孟清的後裔於明代正統年間興建,清初為張姓所有。
宅院前後共為七進,整體建築屬於前廳後堂格局,正廳中間高高挺立著四根粗大的楠木柱,柱礎為木鼓墩,敲之錚錚作響。這是一處典型的明代民居建築,其規模之宏闊,保存之完好,即使在江南古鎮中也並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