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山如讀史。馳車河西走廊,眺望那籠罩南山的一派空濛,仿佛能夠諦聽到自然、社會、曆史的無聲的傾訴。一種源遠流長的曆史的激動和沉甸甸的時間感、滄桑感被呼喚出來,覺得有許多世事己經倏然遠逝,又有無涯過客正向我們匆匆走來。
這時,祁連山上一團雲霧漸漸逸去,露出來一個深陷的豁口,我猜想它就是曆史上著名的大鬥拔穀。兩千一百年前,驃騎將軍霍去病從這裏穿越祁連山,進入河西走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了匈奴的單於城,在焉支山前展開了一場震天撼地的大拚殺,終於趕走了匈奴,鞏固了西漢王朝在河西的統治。霍去病死後,漢武帝為了紀念他的赫赫戰功,特意在自己的陵墓旁為他堆起了一座象形祁連山的墳墓。
時光流逝了七百三十年,隋煬帝率兵西征,再次穿過大鬥拔穀。不過,他沒有碰上霍去病那樣的好運氣,當時“山路隘險,魚貫而出,風雪晦冥,文武饑餒沾濕,夜久不逮前營,士卒凍死者大半”(見《資治通鑒》)。但是,由於他在張掖會見了西域二十七國君主,實際是舉行了一次中原王朝與西域諸國的和平友好會議,也是一次首創的國際經貿洽談、物資交流會,使此行毫無遜色地與驃騎將軍的武功一同載入史冊。
祁連山下,河西走廊,不僅有叱吒風雲的過去,而且,有無比輝煌的現在與將來。勘探工作者的辛勤勞動,使祁連山更高地昂起了頭顱:
—這裏並不貧乏,而是一座礦藏極為豐富的百寶神山。繼往昔的“金張掖、銀武威”的盛名之後,今天又博得了“油玉門、鎳金昌、鋼酒泉”的美譽。
—始建於西漢時期的山丹軍馬場,現已發展成為亞洲第二大馬場。
—祁連山繼續向世界人民奉獻著“葡萄美酒夜光杯”。
—馳名中外的敦煌莫高窟,這名副其實的藝術的聖殿、神話的王國,像一顆璀璨的明珠,在古絲路上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坐落於祁連主峰北麵的我國建設最早、規模最大的衛星發射中心,創造了許多“中國的第一”: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第一顆返回式衛星,第一枚“一箭三星”運載火箭,第一枚中程導彈,第一枚洲際彈道導彈 被譽為中國航天工業的搖籃,巍然屹立於世界先進科技之林。
正是這些風塵洞、異彩紛呈的曆史人文之美,伴隨著甘霖玉乳般的高山雪水所帶來的豐饒、富庶,使千裏祁連從蒙昧、原始的往昔跨進了繁昌、文明的今天。我們這些河西走廊的過客,與祁連雪嶺朝夕相對,自然就把它當作了熱門話題。
有人形容它像一位儀表堂堂、銀發飄蕭的將軍,俯視著蒼茫的大地,守護著千裏沃野;有人說,祁連雪嶺像一尊聖潔的神祇,壁立千尋,高懸天半,與羈旅勞人總是保持著一種難以逾越的距離,給人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隔膜感。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它卻是戀人、摯友般的親切。千裏長行,依依相伴,神之所遊,意之所注,無往而不是靈山聖雪,目力雖窮而情脈不斷。一種相通相化、相親相契的溫情,使造化與心源合一,客觀的自然景物與主觀的生命情調交融互滲,一切形象都化作了象征世界。
也許正是這種類似的情感使然,一百五十年前的秋日,愛國政治家林則徐充軍西北,路過河西走廊時,曾與祁連雪嶺風趣地調侃:“我與山靈相對笑,滿頭晴雪共難消。”我的一位祁姓學友,西出陽關,竟和祁連山攀了同宗:“西行莫道無朋侶,亙古名山也姓祁。”甘、青路上,我也即興寫了四首七絕,寄情於祁連雪:
斷續長城斷續情,蜃樓堪賞不堪憑。
依依隻有祁連雪,千裏相隨照眼明。
邂逅河西似水萍,青衿白首共崢嶸,
相將且作同心侶,一段人天未了情。
皎皎天南燭客程,陽關分手尚縈情。
何期別去三千裏,青海湖邊又遠迎!
輕車斜日下西寧,日斷遙山一脈青。
我欲因之夢寥廓,寒雲古雪不分明。
(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