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們曆盡了千難萬險,一個個蓬頭垢麵,形容枯槁,衣衫襤褸,靴鞋俱無。但是,那顆祖輩傳留了三百六十多年的明朝漢篆封爵玉印,依然完好地保存著。乾隆皇帝在承德避暑山莊熱情地接待了渥巴錫等首領,封賞有加,後來把他們安置在水草豐美的庫爾勒一帶。
五
庫爾勒市區算不上寬敞,也談不到漂亮,但頗具南疆特色。街道兩旁遍植饅頭柳、沙棗和白楊。柏油路上,人群熙來攘往。最引人注目的,是戴著小花帽、留著俏皮的小胡子、閃動著幽默眼神的“庫爾班大叔”和頭裹花巾、身著長袍的蒙古族婦女。有的毛驢車上還坐著西服革履的外國朋友,其悠然自得之態,遠勝於乘坐豪華轎車。
人們常說“吃在廣州”,其實,也可以說“吃在南疆”。這裏,飯館的主副食品,真是千色百味,異彩紛呈。我們品嚐了“手扒羊肉”、烤羊肉串和“抓飯”。據說,千餘年前有個醫生,身體虛弱,百藥無效。後來,他選用新鮮羊肉、胡蘿卜、洋蔥頭和清油,加鹽加水,同大米一起混合燜熟,早晚各吃一碗,逐漸恢複了健康。人們猜他是服了什麼靈丹妙藥,其實,就是現在的“抓飯”。店主人一手端水盆,一手提銅壺,給我們逐個淋淨了手,同時教授“抓飯”的吃法。一撮入口,果然鮮美清香,別有風味。
雖然我們已經鼓腹饜足,但禁不住新奇食品的誘惑,不時地在一些飯館前停下腳步來。有一種叫作“饢”(波斯語,麵包的意思)的圓餅,由於經過特殊的烤製處理,可以存放很長時間。傳說,唐僧取經穿越大沙漠時,就是帶了許多饢做幹糧的。這又引起了我們的濃烈興趣,每人都買了幾個,珍重地放進提包裏,留作紀念。
這時,幾個維吾爾族的男女青年在鄰座開懷暢飲,忽然又站起來,圍著圓桌翩翩起舞。有的兩隻手同時打著響亮的“榧子”助興,其他人一齊擊掌打拍,腳下踏地有聲。頗像古籍《通典》中描述的情景:“或踴或躍,乍動乍息,蹺腳彈指,撼首弄目,情發於中,不能自止。”受到他們的感染,我們也歡快地拍手應和,同他們一起度過了快樂的秋宵。
六
北出市區十五裏,我們尋訪了古絲路上的鐵門關。這是從焉耆盆地通向塔裏木盆地的天然關口,從晉代設關開始,便成為曆代兵家必爭之地。現在,這裏修起了一座水電站。登上高高的攔河壩,隻見人工湖碧波瀲灩,浪花輕輕地吻著崖岸。開闊處,屋舍錯落,恬靜地嫋起縷縷炊煙。雲鱗在碧空中織成斑駁的圖案。綠楊聳天,宛若一排排甲兵在護衛著村落,阻戰著風魔。
這時,我忽然記起南宋詞人薑夔詠歎合肥的名句:“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麵對著枯索、慘淡的秋容,詞人想到金兵壓境,疆土日蹙,就連江淮沿岸的合肥也都做了邊城,簡直像黃沙大漠一般荒寂。淒苦之情躍然紙上。而今日的鐵門關,這地處大漠深處的貨真價實的天涯邊防,卻成了各兄弟民族的友誼關,流輝溢彩的電光城!在水電站接待處的留言簿上,我即興題了兩句唐詩:“天涯靜處無征戰,兵氣銷為日月光。”
我總覺得南疆是一片神秘的土地。這裏地處西陲,群山環阻,沙磧障路,“熱海亙鐵門,火山赫金方,百草磨天涯,湖沙莽茫茫”,可是,兩千年來卻成為中亞與華夏的陸上交通紐帶,有過“驛騎如星流”,“使者相望於道”的商旅繁興的歲月;這裏酷旱高溫,終年少雨,可是,卻以盛產香梨、甜瓜、棉花名滿天下;這裏並不具備文化發達的土壤,可是,它卻是中西優秀文化傳流交彙,充滿著疑真疑幻的神話傳說的地方;這裏給人的直觀印象是荒涼、單調、枯索,可是,卻富有誘惑力,顯現著濃鬱的民族風情和邊疆特色;
當然,數日的短暫勾留,還談不上對南疆有什麼深知邃解。但匆匆一瞥,已經留下了鐵鑄刀刻般的印象,日後思量,盡足以向往於無窮了。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