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沈園
哪個人沒有做過夢呢?一當我們酣然墜入了黑甜鄉,夢魂就會在我們大腦裏展開它那重重疊疊的屏幕,放映出光怪陸離、千奇百怪的畫麵。有的使我們震怖,使我們焦急,有的卻令人留連追戀,向往不置;有的使我們憂傷,有的卻會帶來現實中難以體味到的歡樂。
學者們認為,夢中表現的那個自我,往往比清醒狀態下的更真實、更本色。因為在夢中任何人都會撤下包裝,去掉塗飾,從而露出每個人的本來麵目;加之,夢境是一部映射心靈底片的透視機,可以隨時揭示出人們靈魂深處的秘密。
這種說法,無疑是正確的。但我的實際感覺,卻是夢影婆娑,撲朔迷離,像日光照射下的枝間碎影,像勉強連綴起來的殘破的網片,又像是迸落在岩石上飛流四濺的浪花,不僅錯亂複雜,不易解讀;而且電光石火一般,稍縱即逝,難以把握。
但有一點我深信,就是說夢是現實生活中某些缺憾的一種補償,是一種願望的達成,是生活中某種想望與追求的反映。親人死去了,覿麵無緣,人們便把重逢的想望寄托在夢境之中;一件向往已久的事情,由於條件的限製或禮法的約束暫時無法實現,便把它付諸餘生夢想,希望通過置身夢境如願以償。所以,歌德說:“人性擁有最佳的能力,隨時可在失望時獲得支持。”他說,在他一生中有好幾次是在含淚上床以後,夢境用各種引人入勝的方式安慰他,使他從悲傷中超脫出來,而得以換來隔天清晨的輕鬆愉快。
80年代初,我曾遊覽過紹興的沈園。那時,裏麵的景觀剛剛恢複,許多被人占去的園地還沒有退還,看了不免有荒涼、褊窄之感。好在越中明眼人畢竟很多,他們沒有在昔日名園周遭擺上座座華堂廣廈,而是盡量讓它保持一種雅淡、蕭疏的韻致,不使它為“都市文化”所熏染。假如為了招徠遊人,追求洋化,硬是在荒園內外布下種種現代設施,那就無異於給白發老翁套上蝙蝠衫、牛仔褲,弄得不倫不類,令人意興索然了。
距離那次初遊沈園,一晃兒又是十幾年了,聽說那裏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這次恰好有永嘉、雁蕩之行,我曾想,待浙南之旅結束後,再去紹興看看沈園。不料,因為有急務等著處理,隻好打破原來的計劃,直接飛回關東的沈陽,而浙東的沈園竟失之交臂。悶坐在“摶扶搖而直上”的北行客機上,心中總覺得有一點缺憾。秋宵苦短,一眨眼的工夫,夕陽的猩唇已經吻別了地母,四圍陷入了沉沉的夜幕籠罩之中,我也就斜倚舷窗和衣睡下了
突然,聽到有人招呼:“到了,到了,帶上背包,下來吧。”我也沒有弄清楚這是什麼所在,便稀裏糊塗地隨著人群走進了一處園林。推開兩扇虛掩著的園門,迎麵是一座綿延的假山,山上有石築方亭,赫然聳立,為全園的製高點,兩旁廊柱上嵌著一副對聯,上聯的詞語忘記了,下聯似乎是:“石亭無語俯瞰今古情緣”。憑高四望,一覽無餘,更覺得整座園林實在是過於狹小了,而且,遊觀的景點也不多。隻是由於它具有比較豐富的曆史內涵,留出頗大的藝術空筐,可供人們遐思無限,浮想聯翩。何況,荒疏之美,堪入畫本;天然平淡,容我低回、盤桓,正不妨暫時拋卻那些世務酬答,享受一番“城市山林”的逸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