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沈園(2 / 2)

山下,靜臥著一灣水池,窄狹處橫架著一座石橋,看去宛如係在葫蘆頸上的一條絹帶。我心想,這就是那個葫蘆池了。還沒等跨上去,就見白石欄杆上題著“春波”二字,看似郭沫若的筆跡。記得60年代初,郭老來過這裏,還寫了一篇紀遊文字,填了一首詞,有“宮牆柳,今烏有。沈園蛻變懷詩叟”之句。三十年過去了,今天,大體上還是這般風色,也沒見到有太多的變化。

這次我來,恰好也在秋天,金風送爽,細雨霏微,正是“道是無晴卻有晴”的天氣。湖畔柳槲成行,照影清淺。這裏那裏,點綴著一簇簇黃花瘦朵,襯著靜水閑雲,確也不乏野趣。

雨滴稀稀落落地漫空飄灑,葫蘆池上泛起輕輕的漣漪。但遊人的興致並未因之稍減。一對對情侶林亭對坐,池畔勾留,偶爾也有二三男女青年踏著芳草閑花,笑鬧嬉遊。時代不同了,他們可以不受外在壓力幹預,自由地選擇著自己的感情客體,因而,也無從嚐到舊時代封建婚姻的淒苦況味。他們哪裏想到,就是邁出這麼“普通的一步”,前輩足足走了幾千年時間。

我突然想到,應該去看看當年的題壁詞,留個影。走到牆角處,卻見一個城建部門的招商廣告招牌擋住去路,上麵的語句比較雅馴,諸如“寄耽詩之豪興,登樓把酒;發思古之幽情,抹月披風”;具體講到要建一批飲食服務設施,什麼“杏花深巷”的美容廳,“又一村”的桑拿室,還有一處“天山大酒樓”。

隻聽身旁有人詢問:這裏既遠離西北,又沒有高山,何以要用“天山”命名呢?另一人答說:陸老詩翁不是有“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的詞句嘛!他們還議論了一些什麼,我已無心去聽,直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看似文采斑斕,實際卻大煞風景。利用名人效應,建起這些樓堂,肯定能夠賺大錢;可是,原有景觀的蕭疏、雅淡的韻致,就破壞無遺了。我想找有關部門提出意見,卻無論如何也轉不出去

情急之下,驀然蘇醒,卻是沉酣一夢。睜開眼睛,靜了靜神,感到十分詫異的是,夢中情境竟是那樣清晰。誰說,夢影婆娑,撲朔迷離呢?

前些年,我曾見過一幅古代流傳下來的《沈園圖》,畫麵上樓閣參差,林亭掩映,小橋流水,花影重重,兼具幽雅與華美、秀麗與蕭疏的特點,是一座典型的宋代園林。但是,“江山也靠文人捧”,它之所以名傳後世,不與古代的無數園林同傾共圮,湮沒無聞,隻是由於它極為幸運地遭遇了一位大詩人。1155年的一個春日,陸遊在這裏與其十年前的愛侶不期而遇,留下了一首哀婉動人的詞,後來由於“愛屋及烏”,還寫過一些有關沈園的詩。從此,便地以人傳,園以詩傳,世世代代活在人們的

心裏。

(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