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信文緣是苦緣
我對繆斯的鍾情,可以追溯到幼年就讀私塾和進入初中之後。就是說,從讀過了《詩經》、《史記》、《古文觀止》和魯迅、冰心、朱自清的散文之後,就已經開始了。當然,讀書還不等於創作,它們之間有密切聯係,但畢竟是兩碼事。
我沒有新中國許多同輩作家和一些文學新秀那樣幸運,有機會上文學講習所、北大的作家班,或者創作伊始就能得到知名作家、文學編輯的指教與培植。我走上創作之路,純粹是靠著獨自的摸索、磨煉,所以,常有悟道太遲、事倍功半之歎。我們這一代人,實在是耽誤得太多、荒廢得太久了!
50年代末,我在縣裏工作,一個偶然機會,結識了一家報社的一位駐縣記者,有時間我們就在一起談論有關文學創作的事。他見我文學功底比較深厚,又有較好的生活積累、澎湃的創作激情,便鼓勵我從事小說、散文創作,並答應帶回去送給副刊發表。這對於一個僻處縣城、孤陋寡聞、“兩眼一抹黑”的愛好文學的青年來說,確是難得的機遇。
於是,我就嚐試著以散文、小說的形式,描繪農村的新生活,抒寫自身的獨特感受,先後寫了《綠了沙原》、《插在貨郎擔上的一束鮮花》、《紅粱賦》、《春夜》等四五篇作品,居然都連續見報了,而且,據說反映不錯,這給了我莫大的鼓舞。當時,雖然嘴裏沒有冒出“文豪賦客寧有種乎!”那類狂言壯語,但悠悠乎、飄飄然的心態還是有的。
天遂人願。不久,這家報社發來了調令,要調我去做農村部的記者。其時,正值1962年春節後的雪消冰泮時節。因為隔著一條大河,當時又沒有修橋,報社批準我,河川解凍、通航之後再去上班,但我等不得,硬是帶上行李,搭乘火車,繞經省城前去報到。一路上,我認真盤算著怎樣采訪新聞,如何深入農村,怎樣同基層幹部交朋友,想到要買一輛輕便的自行車和一件雨衣。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進了市委大院,到宣傳部報到時,部長竟親筆在我的調令上批了“我的意見,讓他去編文藝副刊”的話。我暗自思忖,這可能同那幾篇文章的見報有直接聯係。來到了報社,同樣獲得了上下的青睞。總編輯自然尊重宣傳部長的意見,這樣,我便開始了四年多副刊編輯的生涯。
這段經曆,對我日後登上文學創作之舟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感觸最深的是,這裏有一種鼓勵人成才、上進的氛圍。總編輯在大會上公開地號召,要立誌當名家,要敢於出頭、冒尖。他說,有人講,不想當元帥的不是一個好士兵;同樣,不想當名記者、名編輯的,也絕不是一個合格的報人。這番話,對我來說,不啻空穀足音,晴天炸雷。
因為過去在我所供職的單位,漫說公開講這種話,即便私下議論,也是絕對不可以的。在那個年月,哪個敢冒“走白專道路”的大不韙呢!那裏是“武大郎開店”,我不行你比我更不行才好。一次,我給《中國青年報》寫一篇散文,編輯部準備采用,發信給所在單位了解作者情況。這一下可翻了天。主管文秘的是個女同誌,不敢做主,便把公函送給了“頭頭”,“頭頭”不但把信壓下,還在大會上不點名地批評,“有的人名利思想嚴重,隻專不紅,不務正業,種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家的田”,一連串甩出三頂大帽子,實實地扣在我的小腦袋上。大家都知道指的是我。反正也就這樣了,此後,我倒大大方方地往外投稿,但心頭卻像墜著一塊沉鉛,總有一種壓抑感,又像幹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錯事,覺得抬不起頭來。調到這個報社之後,總算把它消釋了。
副刊編輯這個崗位,使我有條件接觸到當地數得上的一些文藝界、學術界的名流,結識了許多文友,無論是孔子說的“以文會友”,還是莊子談的“乘物以遊心”,都有了著落。由於整天生活在文學的圈子裏,顯著地增強了創作意識,“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大家相競而生,互爭雄長,想偷懶也不成,這種良好的學術氛圍頗有益於人才的成長。
不久,由總編輯創議,以北京晚報的《燕山夜話》為榜樣,在副刊版上開設了一個專欄,每天發一篇雜文、隨筆,基本上由編輯人員包攬。這樣,寫出作品來不愁沒有地方發表,隻怕你江郎才滯拿不出東西,可說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加之,每期版麵上都有一些補白和隨感式的言論,要靠編者待稿子湊齊之後即興撰寫,這種短平快的“點睛之筆”,時間緊,要求高,最能鍛煉筆頭子。本事往往是逼出來的,逼的次數一多,“鴨子”慢慢也就學會上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