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曆程
散步是一件至為平常的生活小事,可它又是一個大題目,大到可以寫一部專著,有許許多多話題可供研究、探索。比如,說到它的發展曆程,就可以從古代的大思想家莊子寫起。這位博學多才的老先生,好像一天到晚,總是自由自在,散步逍遙,一會兒與哲學家惠施悠然閑步於濠梁之上,一會兒又“遊於雕陵之樊”,一會兒又“行於山中”,幾乎隨處都能見到他的身影。而且,還不隻是走走而已,還要把它提到“逍遙遊”、“乘物以遊心”、“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哲學高度來認識。
若是覺得單是中國還不夠開闊,需要把話題泛溢到世界範圍內,那麼,自然會想到古希臘那個著名的哲學家、教育家、理論學家亞裏士多德創建起來的“散步學派”。在由他創辦的呂克昂學園裏,有著廣闊的運動場和蒼蒼莽莽的園林。每次課業,亞裏士多德都不是傲踞於課堂之上,翻開他的“高頭講章”條分縷析地講起;而是倒背著手,在學園裏散步,邊走邊教,學生就跟在他的屁股後麵聽講。當講完一個問題時,就會問學生們“是否聽明白了”,如果學生支支吾吾,答得不很爽快,沒關係,那就再接著走,接著講,直到徹底弄通為止。後來,歐洲的許多學者都效仿這種做法,於是,形成了著名的“散步學派”,也稱為“逍遙學派”。
話題有點兒扯遠了。看來,在這篇千字短文中,我隻能收束筆墨,從個人角度說說散步的曆程。我的散步,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70年代末期。當時年富力強,又正趕上大亂初治,心境比較閑適,工作壓力不大,也不像後來對時間抓得那麼緊,整天有大量的剩餘精力,而我又不喜歡籃球、賽跑之類的激烈運動,更與象棋、麻將無緣,於是,便經常到戶外閑步,倒背著手,邊走邊思考一些問題。遇到辦事情,參加會,或者看節目,我也都喜歡徒步而行,沒有車可坐,也不想坐車。至於晚飯之後,信步徜徉於林蔭路上、湖畔河邊,花木扶疏的庭園曲徑,風俗畫麵一樣的僻巷街頭,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更是形成了習慣。有時,夜間讀書、寫作,感到頭昏目眩,就寢之前,也要到院子裏走上十幾圈兒。回來後,帶著幾分涼意鑽進被窩兒,很快便悠然入睡。
到了1983年,我從省城調到一個省轄市擔任領導工作。身份改變了,散步方式也有了變化。因為經常熬夜,早晨不能起得太早,便由過去的每天淩晨散步改為步行上下班,同樣是風雨不停,寒暑無間。如果時間充裕,我還會沿著街衢走下去,並不直接到單位或者徑入家門。這種散步的特點,是緊密結合著工作。一是實地檢驗工作的成效,及時發現死角和薄弱環節。比如,你要查看街道衛生狀況,或者了解市場供應情形,用不著坐在辦公室裏聽彙報,隻要走街串巷,到各個角落裏轉一轉,一切都了若指掌;當時市裏提出治理大氣汙染,而一些單位的大煙囪卻照舊排放出濃濃的黑色煙塵,不符合排放標準,若是看彙報表,全都“達標”了,可是,實地一看就露了餡兒。二是主動接觸社會各個階層,在散步閑談中貼近群眾。城區範圍不大,上下班打個照麵,事情就隨便布置了,情況及時得以交流,不致上下壅塞,直到人家上訪才著手解決。三是帶便幹些家務活,當時我經常做的,是買豆腐、油條、青菜,扔垃圾,取牛奶,等等。事項多種多樣,目的都是附帶辦事。五年期間,除卻下鄉和外地開會,基本上沒有間斷過。
及至再度返回省城工作,吃住在機關,散步便出現了新的變化。特別是近年退出領導崗位之後,雖也同樣是風雨不誤地堅持散步,但從根本上說,是著眼於鍛煉身體,增強體質。隨著年齡的增長,麵臨著健康的挑戰,為了防止高血壓、糖尿病、體重超標,每天都有意識地到公園裏散步。同樣是堅持不渝,但已失去了早年那種無拘無束的悠然、適意;也沒有了每天都同大量幹部群眾麵對麵交流的機會;隻是單一的目的—保證健康。當然,邊走邊想,考慮寫作提綱,思索研究課題,這和從前沒有變化。
三個階段,三種走法。開始時可說是充滿了情趣,多的是閑情逸致,隨意地走,輕鬆地走,盡興地走,無意其他,無顧其他,悠哉遊哉,富有詩性;後來,徒步上班,也充滿了樂趣,雖然也帶有一定的功利性,但完全是發之於內心,絲毫沒有感到有什麼負擔;現在,倒也滿懷著興趣,完全本諸自覺,但是,健康、健康、健康,成了內驅力、原動力。凡事一當高度自覺,懷著一種需求,一種功利性,往往就會喪失了詩性。因此,每當憶起當日那種優遊閑步,就像追懷青春年少一樣,不免滋生出一絲惆悵與惘然。
(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