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欣力由阿拉善左旗的廣宗寺,寫到靈塔在此的六世達賴。可是,她並沒有緊緊牽著這條線接著寫,而是從六世達賴的詩才絕代,靈心慧質,深愛女性,有大量情歌傳世,過渡到同時代、同樣英年早逝的著名詞人納蘭性德;翻轉過來,又由“文革”中六世達賴靈塔被毀、廣宗寺夷為平地,轉換到京郊上莊翠微湖邊遭到同一命運的納蘭故宅與墓地。這時,線條又扯斷了,視線轉到開辦“納蘭園”的女老板身上:
“夷為平地了,可看不出她有一點沉痛。她幹嗎要沉痛?納蘭性德跟她有什麼關係?”“那夷為平地的不光是房子,還有什麼?什麼叫非物質文化遺產?那些看不見摸不著,沒法用報表說明的美麗和莊嚴,哪兒去了?當年,逼迫僧侶們親手破壞六世達賴喇嘛肉身的‘紅衛兵小將’們,若活著,想來都有六十歲左右了。是誰,在他們風華正茂之時,將他們的心夷為平地的?他們又反過來,用自己的手,夷平了多少美麗和莊嚴?”
清代文藝理論家和語言學家劉熙載盛讚《莊子》文法斷續之妙,他以《逍遙遊》為例:“忽說鵬,忽說蜩與鶯鳩、斥,是為斷;下乃接之曰:‘此大小之辨也’,則上文之斷處皆續矣,而下文宋榮子、許由、接輿、惠子諸斷處,亦無不續矣。”與“大小之辨”四字有著同樣的作用,在這裏,“夷為平地”亦使“上文之斷處皆續矣”。
敘述中時時插入一些“閑筆”,不僅著手成春,觸筆生妙,而且能使文氣從容舒緩,平添幾分情趣。
可是老房子真美,就快要塌了,還看得出它曾經的雍容,一條門楣,一片飛簷,一個門墩,那上頭的石雕木雕,精美得叫人不忍離開。就想,該拿它們怎麼辦呢?擱著不管,眼看就毀了,被歲月,更被人。愛車族喜歡在車尾巴上貼小招貼:“熊出沒,請注意!”後來,有人把“熊”改成“人”。大家看了都笑,說這個道理深。人確實比野獸厲害,人什麼都能破壞啊。
“閑筆”其實不“閑”,笑談中出語冷雋,其間寄寓著深深的感慨,無盡的哲思。敘事中交替運用講述與描寫兩種語態,實際上,是在轉換全知視角與有限視角。
人多拿花兒比女人。我們家的女人,最美的是我姥姥趙誦琴。她是清末伊犁將軍、陝甘總督長庚的長女,嫁與端王載漪長孫我姥爺愛新覺羅 毓運。出自名門,嫁入名門,這一生,卻是曲折頓挫,顛沛流離。
這種講述語態,是以全知視角,作全知型的交代;而描寫,卻是有限度的,它要受到作者的視野以及客觀對象的心理、行為的限製。
有一張姥姥的照片 鼻翼兩邊有笑紋,她是想笑的,可眼裏笑意全無。眉宇間鎖著什麼?我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形容。不甘,或許比較接近?倔強而不甘,這張秀麗的臉,看上去心事浩茫。她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敘述中有猜度,有探索,有置疑,采用的語態屬於限製視角。散文寫作以體驗情感與感受為核心;而作為文學,常常還要像小說那樣,通過細節描繪出活靈活現的人與事來。因此,敘事中除了講述,描寫語態是必不可少的。兩種語態、兩種視角,交相為用,讀起來很有意味。
作者借鑒外國小說的寫法,常常把風景畫引入散文敘事中去,勾勒人物,描情擬態,更是信手拈來。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細膩,注重直覺,尤其長於描寫年輕的女性,三塗兩抹,楚楚憐人。
文物講解員:
高挑個兒,長容臉兒,眼晶亮,紅毛衣配藍牛仔褲,特合身,腳上一雙紅高跟鞋,頭發燙了小卷卷,披肩。 坎坷土道,她倒不怵,高跟鞋篤篤的,走得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