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館員:
瞧人家,高跟鞋,嫋娜身條兒,走起路來如弱風扶柳;一身藏藍套裝,是全國統一的製服。藏藍顏色重,那頸上就有蘋果綠紗巾一條,深藍嫩綠,更襯了臉兒雪白,不是撲的粉,是天生的。
女警察:
警服穿得齊整,頭也梳得講究,我琢磨半天,沒弄清她腦後的發髻咋擰得那麼利落。
這使人想起孫犁早年的散文。還有那個張愛玲,她的散文《更衣記》,對於中國女性服裝的麵料、配色、款式竟是那麼熟悉,什麼“寬褶裙”、“昭君套”、“雲肩背心”、“元寶領”,其搜羅之完備,怕是今日的名模與服裝設計師也要甘拜下風的。
三
文學的第一要素是語言。對於散文來說,尤其如此,其魅力在於語言。語言不是外加的成分,它和內容相互依存,同時存在。聞一多說,他的語言文字不止是一種形式,一種手段,本身即是目的。我以為,欣力散文出色當行,或者說最見功力的正是她的特色鮮明的語言。
和葉聖陶老先生批評的“僅供目給,違於口耳”,缺乏音樂之美的一些文章不同,彌漫於《騎鶴江湖》中的長短交織、快慢相間、參差錯落,“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句式,生氣灌注、直抒胸臆、節奏快捷、音調瀏亮的語句,引導讀者作峰回路轉、左右逢源的追逐,從而生發出一種審美的輕鬆愉悅。那種以明快、活潑、跳動的語態,加大語速、密度,來摹寫現代社會人生和人們激揚多變的心理,也體現了當代散文的革新。
且看下麵這兩段話:
寺門大開,暗紅的兩扇,厚,重。門邊,坐了喇嘛,兩個小的,擠一個凳坐。細聽,說閑話呢,你一句他一句,沒主題。
滿滿一案的小圓蠟,有風來,搖曳成一片星海。
也想點蠟,又不知該不該,站一邊看人家,點亮一顆顆星,覺得真好。
有人問話。回頭。是個老僧,瘦削,戴金絲眼鏡,穿紫紅袈裟。問:要燈麼?
連忙點頭。他打開靠牆的紅漆櫃,取出三支圓蠟,遞到我手裏,耳語:他們,1000個燈,花錢請的。
捧了三支蠟,問多少錢,他擺手,說不要,朝佛像揚下頦,耳語:點燈吧。
燈。
下麵講傳燈錄,講信仰如燈,以燈喻佛法,又是一篇大文章。
作者拋開時下風行的散文語言模式,選取一種適合行進節律、很少前置詞的短促、流暢的語態,創辟別開生麵的語言世界。在民族語言傳統遭受歐化傾向嚴重侵蝕的現時情況下,托出這樣不脫傳統韻味、中國風格,又頗具時代特色的文字,著實令人有“空穀足音,跫然色喜”之感。
作者諳熟中國古典詩詞,有深厚的文學修養和家學淵源,名章雋句,信手拈來。寫她的姥姥:“誦琴一生在沒有愛的婚姻裏掙紮,兩度尋死未遂;想我祖(誦琴之父)的心痛怕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實在是此痛無計可消除了。”宋詞鑲嵌在裏麵,渾然一體,清麗自然,不著痕跡。
而且,語言富有表現力。
這寺院不是一個,是一群。賀蘭山好像褐色的大披風,抖開了,將這群殿舍護住。那懷裏,是明瓦朱簷,輝煌屋宇,重重疊疊。說南寺是大漠裏的一顆明珠,真不過分,它還有守護神,身後大山便是。
過了永昌,青稞地沒了,暖和的棕、可愛的綠沒了,隻剩了灰,一眼望不到邊,滿地球球蛋蛋的灰石頭,是戈壁。然後,祁連山來了。不是它來了。它原本就在那兒。是我在車裏醒來,一睜眼,給它撞上。
這散文的形式、詩歌的語調,堪與餘光中的詩化語句媲美:“咦呀西部,天無礙,地無礙,日月閑閑,任鳥飛,任馬馳,任牛羊在草原上咀嚼空曠的意義。”都是以一種全新的形態攤開在讀者麵前,盡顯其特有的優雅、從容與濃鬱的書卷氣。
(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