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無人徑 深山何處鍾
一
數,產生於人類早期的社會實踐,在一般的意義上,它隻有計算事物的功能;但隨著社會的前進與發展,人類出於某種客觀條件的影響和主觀願望的需要,逐漸賦予“數”以許多新的含義、新的功能,並以一種極度簡潔的方式表現其豐富的內蘊,使之進入神秘的範疇,以至於成為“東方神秘主義”的淵藪。從一般意義上的數學發展到“數文化”,名則一也,而內涵卻發生了質的變化。
在中國古代典籍中,數的含義是極其豐富的,並不像今天一般所理解的隻是表示事物量的基本數學概念。作為一種抽象化的哲學概念,它包含著道數、天數、命數、禮數、律數、(星象)度數、算數等多種意蘊,這裏涵蓋了道理、規律、方略、策略、技藝、方術等各種內容。
按照中國古代數學家的解釋:數學“大則可以通神明,順性命;小則可以經世務,類萬物”。這裏的“小”,大體上相當於今天所說的數學計算功能,而“大”則包括了上述列舉的多種內涵,成為一種“數文化”—一門古老而神秘的學科。西方學者也有類似說法,列維-布留爾認為,在原始思維中,“與其說數是算術的單位,還真不如說它是神秘的實在”。J. 布羅諾夫斯基也說過,在人類智力的攀登中,數學不但是理性的階梯,也是神秘思想的階梯。
毋庸諱言,數術所涉及的並非或者不完全是純粹的科學內涵,但它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從文化人類學的意義上,確實有著不容忽視的價值。今天,被稱為東方神秘主義的“中國數”,已經成為一個博大的文化體係,這既體現了東方文明古國曆史的悠久,也反映出它的文化積澱的完整性。然而,長期以來,學術界似乎對此缺乏足夠的關注,係統研究者甚少。因此,遠離熱鬧場、肯坐冷板凳,堅持數與數術研究,進而寫出《數與數術劄記》(中華書局出版)這一學術著作的俞曉群是特別值得嘉許的。
二
確確實實,數與數術是一枚難啃的酸澀青果。本來,數學史就被稱作“秘中之秘”,因其永恒魅力至今尚未全部揭開;而“中國數”,作為東方神秘主義的淵藪,它的奧秘尤其令人炫惑。盡管科學技術發展到今天,人們已經能夠用哈勃望遠鏡對遠隔四千萬光年之遙的星係進行細致地觀察,並能獲得異常清晰的照片,但是,在麵對這一東方神秘主義時,卻隻能像德國大科學家海森伯所說的,這“是一件我們隻能謙恭地接受下來的禮物”。當然,神秘並不等於不可知,我們可以運用哲學智慧,通過現代人的視野同傳統視野的對話與融合,使之獲得合乎規律性的解釋。
要找到進入數與數術的神秘之宮的門徑,我以為,關鍵在於把握哲學思維與哲學方法。西方一位哲學家說過,對一個行將與敵人作戰的將軍來說,知道敵人的力量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道敵人的哲學。這個說法很新鮮,也很有道理。知己知彼,就包括了把握對方主帥的個性、思維方法及其戰略、策略。
掌握了哲學思維這把鑰匙,以哲學思考引領數術研究,通過分析、解讀古代那些哲學家的思維軌跡、治學經曆、研索課題、學術話語,就有望進入數與數術這座迷宮的“文化後院”,找到破解其奧秘的門徑。本書作者就正是這麼做的。他緊緊地把握住兩點:一是理性品格;二是整體性觀照。這兩個方麵非常關鍵,因為它們都屬於哲學方法的基本特征。我們對於客觀事物進行科學分析,不能僅是“跟著感覺走”,還必須依靠理性—把握抽象思維能力,憑借一些最普遍的範疇和概念,達到從個別進到一般,從具體上升到抽象。而對於自然的整體理解、整體把握,又恰是中國哲學的一個核心部分。
大自然原本是統一的整體,在人類認識過程中,出於分析、把握、消化的需要,才分成一個個的學科;但是,研究起來,卻又離不開歸納與綜合。《三國演義》一開頭,就說:“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實,科學的發展大勢,又何嚐不是如此!三百多年來,科學發展的曆程,存在著兩種相反相成的趨勢,一方麵是分門別類,越來越精微,越來越細致;另一方麵,各個學科之間相互融合、相互滲透之勢,已經日益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