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無人徑 深山何處鍾(2 / 2)

有人說,數學與哲學是同門異戶,聲息相通的。你敲開一家的門,另一家就立刻向你敞開了窗戶。這可以從中國古代的文化典籍中得到印證。在古代哲人眼中,道是起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還有,“易有太極(至極,無以複加),是生兩儀(陰陽),兩儀生四象(四時),四象生八卦(天、地、雷、風、水、火、山、澤)”。這裏講的都是數,是關於數的思考,而其實質則是研索宇宙生成的辯證法,它既是數學的,又是哲學的。由於量的普遍性,對於量的哲學思考就成為必不可少的了。

就“中國數”的知識本源、知識背景來看,也可以認識數術與哲學的連帶關係。先秦的官學與諸子之學,大體上由兩類知識構成:一類是以禮儀刑法、典章製度為中心的上層的政治知識;一類是以農、工、醫、巫、卜、筮等技藝、方術為中心的下層社會的數理知識。它們憑借著兩種知識背景:一種屬於儒家、墨家,以詩書、禮樂等為背景;一類屬於陰陽家與道家,以數術為背景,二者共同構成了本土文化。而屬於後一類的知識本源、知識背景,作為“神秘的存在”,則更多地、集中地體現著哲學思維。

可以說,任何人都不能完全擺脫哲學,區別隻在於自覺或自發,係統或零碎而已。同樣,任何一門學問,也必然都反映著哲學的探求與訴求。而數學作為一種同經驗無關的人類思維的結晶,更需要哲學的支撐。柏拉圖有一句名言:“沒有數學就沒有真正的智慧。”智慧是被運用於生活中的哲學,是哲學的生活化、實際化。英國的著名學者羅素,正是踏著數學的階梯步入哲學堂奧的。

以建立“集合論”而馳名於世的德國數學家康托爾,在給友人的信中談到:“從早年起,我就不把自己局限在數學領域,而是努力去熟悉、理解各個時代哲學家的著作;所以很自然地,我的論文要是得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哲學家的關注,那我就把它看成是一種獎賞而倍感欣慰。”

通讀《數與數術劄記》全文,可以看出,作者是把解讀數與數術的古代典籍同哲學思考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他在向千載以上的哲人問學請益,同他們進行學術對話的過程中,手裏始終把握著一把哲學的金鑰匙。

翻檢著《數與數術劄記》手稿,我突然記起了唐代大詩人王維的兩句詩:“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在那寂寂空山的蕭條古道上,看不到禪刹、僧寮,也不見芒鞋破缽的出家人,卻傳來了幾聲雖不響亮卻也令人心神悚動的鍾聲。在數與數術作為學術中的冷門,無人探訪的古徑上,作者懷著對於自然哲學的神秘結構與詩性濃烈的好奇心,以其特有的執著與迷戀,十數年如一日,從事著數與數術的潛心研索。早在20世紀90年代之初,作者就曾有專著《數術探秘》麵世。近年來,他又進一步發掘其廣泛、深邃的文化屬性,進行了深入一步的探索,在注意吸收學術界一些新的研究成果的同時,注入了個人新的見解,撰著了這部劄記、隨筆。

作者著眼於讀解數與數術的深層結構與內涵,力圖從新的視角探索“東方神秘主義”的玄機,為廣大熱心於“中國數”的研究者,給出一些堪資研索與論說的話題,提供一個廣闊的學術空間。

也許,《劄記》還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正規的學術著作和最後完成的文本;但其可貴之處,在於作者在這少有問津者的廣漠碩野,勇敢地馳騁其思想的輕騎,展示出一個學人不趨時、不浮躁的精神境界和治學風格。而對於一般的讀者,特別是人文學科範疇的讀者,當有助於增長自然哲學智慧,通過涉獵靈虛、神秘的數的王國,開闊視野,匡正宿見,體會以哲學分析精神認識數與數術這一陌生事物的文化價值;同時,對於療救知識結構的殘缺和想象力的貧乏,改變某種“單麵人”狀態,也會有一定作用。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