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始於問題,問題是思維的起點,因此,我們提倡要有“問題意識”。如果寫作者頭腦中沒有掛著問題,隻是堆積一些名詞、概念,那麼,寫出來的東西必然空泛、呆板,索然無味。愛因斯坦就曾說過,他的“腦子裏始終都裝著問題”。從一定意義上說,哲學不是知識學,而是問題學;哲學家的貢獻不在於他解決了多少實際事,而在於他提出了多少富有前瞻性、開創性的問題。問題是哲學的發展動力,問題開啟了思維探索之門。綜觀此書,在論述方法上,基本上都是從問題出發,而且,經常能夠給出個人的獨到見解—常常是通過有力的考索、實證,勇於坦陳己見,同先哲、時賢商榷見解,切磋學問。
三
這裏順便說一下,由於隨筆屬於散文範疇,寫作中應該注重文學表達。言而無文,行之不遠。整個看來,全書文風樸實,堅持用事實說話,遇有駁詰,總能列舉大量實例,反複論證,充分說理,力戒武斷、偏激。行文回環曲折,張弛有致。語言生動、簡捷、明確。隨便擇取一例:《君子成人之美》篇中,有這樣一段話:“君子成全別人的好事,不促成別人的壞事,前者是善舉,後者是義行。積德、行善、累義,在孔子和儒家那裏,是仁人君子的風範,是人性的卓然展現。後世的一些宗教家,也多秉持類似的主張,如佛家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比孔子小五百多歲的耶穌亦曾說過:‘我來,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成全。’(《馬太福音》第五章)兩相比較,可謂聖人所見略同。”
在中華文化傳統中,向來講究“知人論世”,主張為人與為文是統一的。孟子有言:“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所以,最後,簡單地談論幾句作者。我與恩來同誌為忘年交,相識、相知、相重已達三十餘年。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賦性正直、資質聰穎、國學功底深厚、治學嚴謹、高度認真的學者型領導幹部。他身居重要崗位,領導工作是異常繁重的,卻能多年如一日,在業餘時間,投入巨大精力於治學、寫作,並且取得驕人的業績,其心神之勞瘁、經營之艱苦,可想而知。當然,單就治學與寫作而言,領導工作具有雙重效應:一方麵確實占用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但另一方麵,由於登高望遠,視野閎闊,分析能力、思辨能力強,也就是識見高超,其得力之多也非常明顯。
值此市場效應無遠弗屆,浮躁心理、逐利趨向、工具理性的濃霧彌漫之際,恩來同誌能夠以足夠的定力,保持一份清醒,拒絕多種誘惑,潛心投入研究、寫作,確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何況,自古文緣是苦緣,“耍筆杆兒”屬於世所公認的苦差事,而且,別無實利可圖。難怪錢鍾書先生不無憤激地說,“操此業者”皆為“至傻至笨之人”。也正所謂“惺惺相惜”吧,對於這些同誌,我向來總是投以崇敬的目光,引為同道的。
王充閭
2015年盛暑於沈陽寓所